“長沙王乂入據中樞之後,欺辱帝後,敗亂國典,專擅弄權,寵信奸人。”
“洛陽中軍,國家乾城,諸營又為其破壞,儘皆化為私兵。”
“群官要職,朝廷公器。司馬乂無絲毫敬畏之心,私相授受,以結黨羽歡心。”
“公卿巨室,四方郡望,帝賴之焉,又動輒屠戮、橫征暴斂,以至天下洶洶,中外失望。”
“孤見事不明,前為奸人所誤,以至行止差錯,依附有年。”
“今悔之莫及矣,正欲洗心革麵,肅正綱紀。”
司馬越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屋內三人就像木頭一樣,靜靜聽著。
來之前就有心理準備了,自家主公想要乾什麼,多多少少有點數,這會得到了確認,雖然驚訝,但並不會失態。
邵勳大概是最鎮定的一位了,因為他早就從曆史上猜到,司馬越要麼走了狗屎運,等到彆人同歸於儘後出來收拾殘局,要麼就是有過主動作為——比如背刺友軍——火中取栗後,加速了他的上位。
現在看來,他決定背叛司馬乂了。
“諸位皆一時俊彥,可有什麼要說的”司馬越的目光先落在王導身上,然後又看向糜晃,最後盯著邵勳看了許久。
純粹是好奇。
糜晃為他表功,裴氏的裴遐也提到他十分勇武。十月天子召司馬乂問對,流傳出了一些消息,更進一步加深了司馬越的印象。
這是一把好刀,用好了可以起很大的作用,他現在就缺少好刀。
“大王,洛陽死地也,坐困愁城,不是辦法。仆覺得,可暗中聯絡鄴城、長安,相機行事。”王導直接忽略了司馬越前麵那番冠冕堂皇的話,壓根不考慮他裝模作樣的心情,一開口就直奔主題。
當然,這是頂級士人的行事風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是你花費重金、百般禮遇聘請來的幕僚,不是狗,沒必要太捧著你,過分委屈自己——像糜晃這類人肯定就不能這麼做了。
“善。”司馬越的麵部表情有個不太明顯的凝滯,很快便笑了起來,道:“茂弘人脈頗廣,可能為此事”
“可。”王導沒有推托,當場應下了。
事實上這對他而言確實不難。
世家大族的故伎之一,便是多頭下注,廣結親友。鄴府與長沙交兵,雙方的幕僚互相認識的太多了,這就造成很多事情沒法保密。相對應的,跳槽換個主公、打探消息、策反聯絡之類的事情,也很容易做到。
這事讓他來辦,再合適不過了。
“大王。”糜晃拱了拱手,道:“長沙王不會坐以待斃。其人權勢熏天,出入之間,儀仗如雲,隨從如雨。驟然遭襲之下,亦可堅持許久,如果等到宿衛軍來援,一切成空,刺客皆死於非命矣。”
“宿衛七軍、牙門軍諸將,並非司馬乂家奴,何至於此。”司馬越莫測高深地說了句。
但糜晃沒看出來,還在繼續說:“大王,司馬乂是大都督,掌管洛陽城內外數萬大軍,其人又帶著中軍打了幾次勝仗,威望有了,這下……”
“夠了!”司馬越無奈地打斷了糜晃,道:“但說如何對付司馬乂就行。”
說完,念糜晃是舊人,最近多有功勞,便補充了句:“城中糧草本隻夠用至二月。最近司馬乂倒行逆施,搜刮百姓公卿存糧,以濟軍需,妄圖多延續些時日,已然犯了眾怒。”
糜晃愣了一下,似乎有點明白了,於是說道:“那也得等司馬乂身邊隨從少的時候。大王,不知其人現在何處”
“去軍營了,短期內不會回來。”說到這裡,司馬越也有點頭疼。
在軍營裡,可不太好抓司馬乂。
他剛才讓糜晃不要考慮中軍的態度,其實有些誇大。事實上,司馬乂還是得到了一部分中軍將領效忠的。
雖然這種忠心不是很牢固,司馬乂一死,這些人肯定會另擇新主,但要讓他們公然捕殺司馬乂,卻不太可能。
“那就隻能等了。”糜晃說道:“不知元日之時,天子可會召開朝會”
司馬越沉思了一會,道:“實在難說,可能性不大。”
“大王,其實無妨的。”王導說道:“隻要司馬乂從軍中回城,有的是機會,元日不行就人日,人日不行就正月十五,或者隨便其他什麼時日,總能找到機會。”
司馬越緩緩點了點頭,道:“不管怎樣,這事是乾定了!司馬乂不倒台,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大佬們策劃陰謀詭計,不斷完善細節。
邵勳隻是安安靜靜地跪坐在那裡,默默聽著。
其實,捕殺權臣這種事情,曆史上的例子真不少。
清朝有康熙訓練摔跤少年,擒拿鼇拜。事情做得乾淨利索,沒留下任何隱患。
北周武帝宇文邕殺權臣宇文護的過程,就比較抽象了。
先把宇文護騙到太後那裡,在他朗誦《酒誥》時,天子宇文邕偷偷跑到他背後,用玉笏砸宇文護後腦,將其擊倒在地。太監何泉拿著刀過來,卻害怕得手腳酸軟,沒砍中宇文護。最後還是提前藏在室內的衛王宇文直奪過刀來,將宇文護殺死。
過程——有點離譜,但確實成功了。
細究這兩件事,核心原因在於天子是有威儀的,權臣入覲,不可能把雜七雜八的隨從都帶在身邊,有時候就會處於勢單力薄甚至落單狀態,給彆人創造機會。
曹操見漢獻帝,也經曆過“汗流浹背”的驚魂時刻。
簡而言之,隻要權臣沒打算徹底不要臉,把皇帝身邊的近侍、護衛、宮人全換掉,他就存在一定的危險。
司馬乂遣散了侍衛,但沒換過皇帝身邊的人,仔細想想,中間是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