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司馬越和顏悅色地說道。
“諾。”邵勳跪坐而下,看著司馬越。
他頭一次見到自家主公如此客氣。
這種客氣,一般而言需要底下人拿命來還。
就像他關愛士卒一樣,其實也期待著他們將來在戰場上勠力死戰。
這該死的上位者的溫情啊。
“孤亦知許多營伍不堪戰。”司馬越看著正襟危坐的邵勳,笑道:“今日見得洛陽縣兵,竟有著中衣、木履而持長矛者,形同兒戲。你為中尉司馬,常年整訓下軍,孤看著比上軍威武許多。何倫那邊,孤已經說過了,從明日起,上軍也由你來整訓。”
“諾。”邵勳沉聲應道。
司馬越的意思是,上軍的練兵權歸邵勳,統兵權當然還是歸何倫——至於調兵權,那是中尉的權力。
不知不覺間,他在王**內的影響力是越來越大了。
不過邵勳此時關注的重點卻不是這件事情。
他微微低著頭,眼角餘光偷偷注意了一次裴妃。
裴妃沒動靜,坐在那裡仿佛雕塑一般。
“孤還知道,以你的才具,當一軍將軍都綽綽有餘了。”司馬越繼續說道:“大夏門之戰,你身先士卒,被兩創,殺敵無算,可謂居功至偉,這些孤都知道。放心,待到北伐功成,孤會大肆拔擢舊人,將軍之職早晚是伱的。”
“仆誠惶誠恐,敢不為大王死戰!”邵勳拜倒於地,大聲道。
王妃那邊總算有了點動靜。
世子年幼,沉不住氣,聽到身被兩創時,更是低低地驚訝了一聲。
“洛陽之事,聽糜子恢的,孤已向其麵授機宜。”司馬越擺了擺手,示意妻兒安靜,目光隻盯著邵勳,在說到“麵授機宜”時,更是加重了語氣。
“諾。”邵勳本能地覺得這裡麵有事,但此時也隻能先應下,待回去後再問。
房間內一時沉默了下來。
就在邵勳以為司馬越要令他退下時,卻突然聽到他輕飄飄的聲音:“你覺得洛陽能守住麼”
邵勳心下暗歎,沒把握守住,你又何苦打這仗嘴上卻說道:“隻要眾軍勠力同心,守住不難。”
“好。”司馬越明顯有些高興,不由得多問了一句:“如果守不住,你待如何”
“仆帶著王妃、世子突圍而出,東奔徐州。”
司馬越放心了。
若說帳下還有誰能帶著他的妻兒突圍而走的話,隻能是眼前這人了。
可惜的是,他太年輕了,家世又不好,升官太快,自己壓不住幕府反對的聲音。
一堆四五十乃至五六十歲的人,胡子都白了,還在熬資曆、等機會,在聽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家世不行,還能年年升官時,他們會怎麼想幕府內部的士氣還怎麼維持
出於愛才的角度,他都不能這麼做,因為這是把邵勳架在火上烤。
但有功又不能不酬。或許,待到北伐成功之後,可以考慮把他外放到地方上,避開紮眼的洛陽。
可這把刀是真的好使啊,留在身邊的作用似乎更大,司馬越一時間竟糾結了起來。
要不要帶他北征呢衝鋒陷陣,斬將奪旗,或許可以讓他做上一做
但如果立功了,難道真讓他升官
再者,自己年紀不小了,最近常感到身體不適。多年來就這麼一個兒子,尚未成年,一旦有失,這輩子還有什麼奔頭過繼的兒子,和親生的比,終究不一樣啊。
思來想去,他又否決了這個念頭。
場中再次靜默。
世子似乎坐不住,扭動了好幾次身子。
王妃嫻靜地坐在那裡,雙手絞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邵勳微微低頭,正襟危坐。
“你退下吧,好生做事。需要什麼,徑直和糜子恢提。如果他做不了主,就與他一起去找王夷甫,他會出麵安排的。”司馬越回過神來之後,便揮了揮手。
邵勳應諾退下。
司馬越怔怔地看著窗外。
恰值正午,驕陽正烈,但願他的大業,也能如這正午驕陽一般,光耀四方吧。
七月初九,司馬越離開了洛陽。
大晉第一勇士司馬衷親征,恢複身份的太子司馬覃、宗室諸王、文武百官隨行。
極得司馬越信任的苟晞出任北軍中候,算是禁軍最高統帥了。
數萬人經大夏、廣莫、建春諸門而出,浩浩蕩蕩,絡繹不絕。
而他們走後的洛陽,則迎來了糜晃時代。
這座多災多難的城市,注定不會平靜。
大晉朝的天下,也不會平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