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飲宴是此時士人社交的主要手段之一。
彆說飲酒浪費糧食,士人們可不管。
昔年曹操發禁酒令,孔融還來個《難曹公表製禁酒書》表示反對。
詩酒唱和本就是生活中一大樂趣,阿瞞你彆掃興啊。
梁芬抵達的時候,眾人已經醉至七八分。
被仆役引進院子後,他發現傅暢傅世道正在嘔吐。
見得梁芬後,他臉一白,匆匆擦了擦嘴,洗了把臉,苦笑道:“諸君實在熱情,不免多飲了幾杯。”
梁芬也不進去,就在廊下與傅暢攀談了起來。
“帶回來多少人?”梁芬問道。
“沒多少。”傅暢歎了口氣,道:“三四千帳罷了。”
“帳?”
“北地那邊現在習慣以帳篷計口。”傅暢說道:“家中有牧子奴仆者,往往十幾個奴隸擠一個帳篷。沒有奴隸的,少的也就二三口人一帳。此番大概募集了不到兩萬口人,男女老幼皆有。”
“少了點。”梁芬評價道。
“不少了。”傅暢無奈道:“北地局勢混亂。劉粲遣人招撫,當地塢堡主、部落酋帥多有降順的,我現在也弄不清楚他們對我傅家的態度。”
“沒見長輩嗎?”梁芬問道。
“見了,他們讓我快走,像趕瘟神一樣。”傅暢苦笑道:“我說明來意,家中便介紹了七八個相熟的酋帥,他們與匈奴有仇,也不想和匈奴攪在一起,於是便跟我走了。路上遇到匈奴大隊追擊,又損失了一些人……”
傅暢仔細說了一番關中之行,最後結論隻有一個:關中完了。
很多地方豪族投靠匈奴了。
沒投靠的,也不太願意給他提供幫助,即便他拿出了北地傅氏的名頭,以及陳公給的官印。
到了最後,隻有一些交情比較深的人提供了補給,且給了忠告,和家中長輩一樣:快走。或許,他們已經投靠匈奴,或者即將投靠匈奴,又礙於以往的交情,左右為難,隻能讓他離開了。
“關中不還有幾路豪帥在抵抗麼?”梁芬皺了皺眉,問道。
“沒多少了。”傅暢說道:“馮翊、京兆已經被匈奴牢牢控製,劉粲正在謀劃對北地郡的戰事,扶風、始平二郡,他也遣人招撫了,一些人已經接受了匈奴的官職。”
所謂“招撫”,並不僅僅隻有給官這一個辦法。
自古以來,人們想出了很多加強雙方聯係的招數,包括但不限於聯姻、送質子、交投名狀、給官位等等,以及非常重要的個人恩義——噓寒問暖、意氣相投、救命之恩、雪中送炭等等。
當然,這些手段需要時間。
石勒就缺乏這個時間,所以敗得很慘。但若再給石勒幾年時間,情況就不一樣了。
河北豪族並不一定非要當晉人不可,不是每個人都講民族大義的。
當利益聯係足夠密切,好處足夠大的時候,當匈奴的官和當晉朝的官,又有什麼區彆呢?甚至於,有時候匈奴給得少,晉人給得多,這個豪強本身還是晉人,他都有可能跟匈奴一條道走到黑。
人不是機器,不是什麼都按利益來算賬的。他們有感情,有喜怒哀樂,有不同的性格,自然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一切全看“鎮撫”之人的手段了——所以人才團隊很重要,一個交遊廣闊、人脈遍地且高水平的地方官員,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頃刻之間就能幫你穩定一個地方。
“不意區區三年時光,關中就如滄海桑田一般。”梁芬感慨道。
“梁公,其實你該出仕做官的。”傅暢勸道:“隱居在家,消息都不靈通了。”
人走茶涼是官場鐵律。
梁芬現在無官一身輕,好像可以悠遊林泉,不問世事了。但這樣一來,世事也不問你了啊……
梁芬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閒居之餘,偶爾也會參加士人聚會,這是獲得外間消息的重要渠道。
沒有人能真的做到完全隱居。
庾袞這種著名處士,不也有子侄輩在當官麼?誰能真的活在真空中啊……
“此事休要再提。”梁芬搖了搖頭,神情落寞。
傅暢正要再勸,卻見幾位關西後輩士人走了過來,便止住了話。
來者有安定席氏的、有隴西李氏的、有敦煌索氏的、有京兆韋氏的……
梁芬一一點頭示意,勉勵幾句——都是長期來往的鄉黨了,換句話形容就是“自己人”。
寒暄完畢後,便隨著眾人入席飲宴。
“危急之時,必有英主奮勇,廓清宇內,一掃妖氛。”出身安定的皇甫昌端著酒杯,大聲說道:“陳公開府許昌,地括數州,乃國家巨鎮,安民而保族,皆賴之焉。今聲望日隆,威名愈著,將來必貴不可言,我等西州士人,得早作打算啊。”
皇甫昌是宛縣令。
因正月裡天子要舉辦大朝會,諸郡國皆須遣使入覲,奉上禮物。皇甫昌便帶著祥瑞一對白兔)進京,住在了洛陽——他本不需要親自來的,但閒著也是閒著,乾脆提前過來,順便會會老友。
“河北怎樣了?石勒還活著嗎?”皇甫昌說完,有人問道。
“劉曜已退兵,石勒還活著。"有人回道。
“石勒還能戰?”
“鄴城、襄國兩敗之後,軍兵所殘無幾,料不難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