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郡城拿下之後,邵勳在此停留了數日,穩定局勢。
征召來的各部兵馬遣散了一批。
尤其是那些戰力羸弱的塢堡民之流,儘數遣散。
他們也不想打了。
人這種生物,有時候很奇怪。設定的目標完成之後,精神就會為之鬆懈,仿佛那口氣散掉了,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勁,非得調整一番才行。
城中繳獲的牛羊,估價之後作為賞賜發放了大半。
這是加賞,並非正常賞賜。
事實上,自漢以來,乃至整個南北朝,征發私人部曲打仗,並不一定有錢財賞賜。
酬功的主要途徑是官位。
至於出戰的部曲丁壯要不要酬功,那是塢堡主們需要考慮的事情,和朝廷無關。
所以,這也是之前很多人請求屠戮安平的重要原因,他們本人得了官,還想從安平城內掠奪錢財、女子,滿足自家的部曲莊客。
說白了,想賴掉自己的成本。
賞出去的牛羊主要用來支付邵勳許諾的幾類人:“先登勇士”、“久戰疲憊之旅”。
事實上他額外多發出去了不少。
不到三萬匈奴雜胡,正常來說該有大小牲畜五十萬頭左右。但安平不正常,最終點計下來,也就二十多萬頭罷了,一部分放在城外羊馬牆內,圍城前就被繳獲了,一部分得自城外牧地,一部分在城內繳獲。
圍城期間吃掉了一批,剩下的發完賞,隻剩幾萬頭瘦羊、小牛犢子了。
馬匹繳獲不多,但邵勳收編了那麼多部落,不是很缺馬了。
得來的兩萬餘匹馬,一部分給軍官們充作賞賜,剩下的撥給義從軍,讓該部七千眾的馬匹數量達到了兩萬左右。
最神駿的百餘匹公馬和五千匹母馬,統一送至廣成澤牧場繁衍。
至於答應給將士們贖人的布匹,能當場兌現的隻有幾千匹。
軍隊自有法度,搶劫所得,幕府一分、軍隊一分、個人一分,這幾千匹絹麻,算是征戰以來邵勳的個人“分紅”,屬下們的“進獻”。
還有兩萬餘匹的缺口,他隻能書信一封,讓庾文君從自家各個莊園調撥了一萬五千匹白麻布。
現在還缺一萬餘匹……
“太尉。”王衍自清河回來後,就被邵勳拉住了。
“太白何事?”王衍隱隱聽說了某些事,見到邵勳找他,自衿地站在路旁,輕捋胡須。
唉,以前覺得老妻連地上的糞都撿,實在丟人。現在發現,家裡錢多也是好事啊!
但他低估了邵勳的無恥。
“我與惠風兩情相悅……”這句話就直接讓他破防了。
王衍急,很急,特彆急,但這也太赤裸裸了,太快了。
邵全忠你不該求我嗎?
求到最後,老夫勉強答應惠風——不是,她多半不願意——答應景風嫁給你為平妻,然後趕緊生孩子。
若生下男孩,老夫也不一定要求你立他為世子。來日方長,現在就提太暴露野心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但你能不能委婉一點?
“全忠!”王衍臉一落,有些不高興。
“我不字——罷了,太尉你愛怎麼叫怎麼叫。”邵勳說道:“我那還有許多惠風寫給我的信呢,你可不能拆毀這樁姻緣啊。”
“放屁!”王衍心中暗罵。
同時也有些氣急敗壞,怎麼回事?惠風那麼矜持懂事的人,怎麼一副白給的樣子?邵全忠是不是在誆我?
內部倒戈一擊,最最讓人手忙腳亂。
“這……”見王衍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邵勳歎道:“河北大局已定,我坐擁豫、兗、司、冀、荊五州數十郡國,大業將成,班底也定下來了,以後就是徐徐圖之。讓羊家出兵攻青州,我自領兵下徐州,如此而已,慢慢磨。”
王衍暗吐一口氣,平複了下心情。
他曾經反思過,為什麼總是在邵勳麵前吃癟,說不過他。
後來覺得很複雜,但邵賊不要臉絕對是其中重要原因。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手握大勢,說話嚇死人,還不要臉,把自己搞得方寸大亂,口才無從施展,最終於拉扯之中落敗。
方才就很典型。
真的太無恥了!縱然惠風真給伱寫信了,那種兒女私情之事真的適合講出來嗎?
和韓壽偷香有的一拚,氣死老夫了。
不過冷靜下來之後,王衍很快開始了盤算。
嗬嗬,還讓羊家出兵攻青州。若是其他人,老夫還真擔心你太阿倒持,不曉得輕重。但你邵全忠麼,哈哈,麵善心黑,誰不知道啊!
“羊氏世二千石。自漢以來,家勢少有如此鼎盛者。”王衍看了邵勳一眼,道:“若由羊氏出兵,舉泰山、魯、譙、沛四郡國之力,必能將青州經營得鐵桶一般,為太白你分憂。”
邵勳笑了笑,沒說話,看著王衍。
王衍也看著邵勳。
“太尉,聽聞琅琊王氏多俊彥,可以從建鄴喊幾個回來嘛。打下青州之後,我也需要人為我打理濟南、齊、城陽等郡國嘛。”邵勳說道。
王衍有些煩躁。
他不明白自己這一輩子混了個什麼名堂。
到了現在,要啥沒啥。
茂弘在江東,長袖善舞,深得琅琊王信任。為了拉攏吳地士人,他甚至學了當地方言,說起來又不標準,讓吳人暗地裡恥笑。
這不丟臉嗎?沒辦法啊。
但凡能直起腰杆來做人,誰願意這樣?
但就這份家業,都不一定保得住。萬一邵勳一統北地,肯定要南下的,屆時勝負如何,真的不好說。
至於他在洛陽操持的局麵,唉,彆提了。
如果新朝鼎立,他王衍能混個什麼職位?真的不敢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