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大戰失敗,家破人亡的場景,他就難受得吃不下飯。
方才他又走神了,想起萬一城破,他那年幼的孩兒被人斬殺之時,就汗流浹背,下意識看向張賓。
張賓沉默得很,臉上看不出任何東西,他把自己的心事藏得很好,但桃豹就是有一種直覺,此人已不想為大胡出謀劃策了。
“老東西,就是靠不住啊!”桃豹心裡暗暗吐槽。
耳邊傳來了“刷”的一聲。
桃豹一驚,抬眼望去,卻見大胡抽出了腰間佩劍,掃視眾人一圈後,說道:“天助者,先得自助。若屢戰屢敗,便是朝廷援軍來了,亦不會將我等放在眼裡。我意已決,出城與邵賊大戰。爾等休要多言,但聽令行事即可。”
眾人猶豫了一下,紛紛道:“遵命。”
石勒又看了眼眾人,不再多言,自回府中去了。
他的家眷已被接到了三台,住在玉井旁邊的殿室內。回到家中時,妻劉氏、妾程氏上前行禮。
“聽聞夫君要出城與邵勳決戰?”劉氏問道。
石勒點了點頭,並不奇怪妻子為何知道這件事。
事實上,作為上黨羯部酋帥之女,劉氏固然“有美色”,但她並不以色侍人,而是經常協助石勒處理軍政大事,出謀劃策,發揮著關鍵作用。
石勒這個人,年輕時混得很慘,老婆都沒有。被人販賣為奴之後,更談不上娶妻。也就投靠劉淵那會,才慢慢穩定下來,娶妻也是那會娶的,至今不過數年罷了。
到現在他隻有兩個兒子,世子石興乃劉氏所出,今年六歲。
次子石弘,今年剛剛出生,其母乃晉人程遐之妹程氏,是石勒在河北穩定後納的小妾。
子嗣比邵勳還少,現在又被邵勳盯著打,彆說有多慘了。
劉氏出身上黨羯部,與勒種類相同,為人有膽略,擅弓馬騎射,不是閨閣裡嬌滴滴的美人。
理論上而言,石勒能起家,劉氏他們家是原始股東,出了大力的,至少那黑壓壓一大片羯人騎兵中就有很多出自劉氏。
草原風俗,男人出征在外,婦人守家,這劉氏也不是省油的燈。
石勒很多事固然與將佐們商議,但回到家裡之後,還會與劉氏再過一遍,看看有沒有疏漏。
曆史上攻滅前趙,劉氏就積極出謀劃策,格局甚大,野心勃勃——“劉氏有膽略,勒每與之參決軍事,佐勒建功業,有呂後之風,而不妒忌更過之。”
留守後方之時,劉氏也很合格——“張裨反於襄城,劉氏拔劍斬之,勒賴以濟。”
甚至在石勒死後,她仍然不服輸——“石虎專權,劉氏謀征兵討之,事泄,為石虎所殺。”
這個女人不簡單。
此時見石勒點頭,雖然憂慮,劉氏仍然點頭,道:“府中尚有些珍寶財貨,夫君可徑拿出估直,賞賜軍士,激勵其勇戰。”
“夫人真是賢內助。”石勒歎道。
到了這份上,很多將佐都善財難舍,他多番暗示,都不肯出錢賞賜軍士,竟還不如女人果決!
感慨完,見得夫人仍然紮的草原風格的辮子,下意識伸手一撈,再撫上麵龐。
劉氏避了開去,勸誡道:“夫君,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怎可作小兒女態?男兒本應持劍橫行天下,大業功成之際,什麼樣的女人不可得?”
石勒竟被她訓得啞口無言。
劉氏又道:“草原上的狼王一旦露出疲態,很快就會被人取代。早聞邵勳耽於女色,我本看不起這種人。但他現在提兵屯於鄴下,耀武揚威。山呼海嘯之聲,即便深處後宮,亦聽得一清二楚。此乃大丈夫所為,夫君若想反敗為勝,自當摒棄雜念,提戈奮勇,全力一搏,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說完,直接揮手讓程氏等人退下。
石勒沉默片刻,笑道:“夫人說得是。”
劉氏又坐到石勒對麵,關切地問道:“於城下邀戰,利弊參半。若戰事不利,恐為人所趁,爭奪城門,夫君可有通盤方略?”
“王陽負責城防,他老成持重,我已關照過了。"石勒說道。
“決戰怎麼打?"劉氏又問道。
“靠步軍是不成了。”也隻有在家人麵前,石勒才會說實話:“隻能寄希望於騎軍賣力。”
劉氏點了點頭,道:“我會提點他們的。”
石勒心下大定,道:“有夫人相助,勝算又多了幾分。”
對妻族勢力,他是又愛又恨。
愛的是用起來順手,他們也比較賣力,畢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恨的是勢力太大,威脅到他的核心地位,所以這幾年他一直暗地裡打壓,軍權始終掌握在最早跟隨他的“十八騎”之手。
無奈起家時啥也沒有,靠扯劉漢虎皮,巧舌如簧說動烏桓人入夥,得了官職,再以此拉攏其他部落。娶妻之後,得劉氏大力讚助,終於有了一支核心兵馬,但南征北戰這麼些年,劉氏的那些人雖多遭打壓,未能爬上太高的位置,但中層將校之中卻一大片他們的人。
他本想花時間慢慢整頓、清理的,無奈邵勳打上門,卻不宜輕動了。
到了這時候,居然還得妻子出麵打招呼,讓他有些不自在。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邵勳那廝也是靠女人起家的,大家彼此彼此。
接下來兩日,石勒拿出了財貨,遍賞軍士,眾軍士氣稍振。
二十六日,他下令收集百姓牲畜,又宰了一批老弱馬驢,大饗全軍。
做完這一切之後,二十七日,他點了三萬步軍、精騎萬人,出城於曠野之中列陣。
正在打製攻城器械的晉軍也不含糊。
一大早就鼓聲隆隆,銀槍軍、義從軍、府兵、南陽兵悉數出陣,步騎三萬餘人,與鄴城兵馬遙遙相對,排列陣勢。
大戰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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