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忠啊,你快跑吧。孟超乃孟玖親弟,他不會放過你的。"曹馥斷斷續續說道:“司空性情涼薄,老夫今日幫你分說一下,成不成難說啊。”
邵勳心中一震,原來當年之事,還有這種曲折。
他輕輕拉住曹馥的手,說道:“曹公,孟玖、孟超兄弟都死了。”
“死了...."曹馥念叻了兩句:“死了,果然死了,司空也跑了。全忠你可不能犯糊塗啊,現在若把持洛陽,天子自鄴城回返,司空自徐州召各方兵馬,老夫保不住你啊。”
邵勳沉默片刻,說道:“我已將天子迎回洛陽,天子讚我擎天保駕功臣”。”
“你果然滑頭,司空要恨死你了。"曹馥一聽,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神色。
“司空也走了。”邵勳說道。
曹馥的雙眼微微聚焦了一些,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久久不語。
未幾,眼角淌下了幾滴淚水,道:“元超啊,你乃宗室疏屬,欲遂大誌,也就隻能找老夫當謀主了。”
邵勳沉默地看著他。
“他日若得誌,去找王夷甫當軍司吧,他比老夫名氣大。”
“河間王顒用河間冠族,成都王穎用成都舊人,元超你不用全忠,難道要用外人?”
“全忠受王妃關照,自然侍奉勤謹。元超你要因流言蜚語而壞大將?”
……
曹馥顛三倒四地說完後,仿佛耗儘了力氣,躺在那裡沒動靜了。
邵勳靜靜等著。
閒雜人等基本都自覺退出去了,因為曹馥說的話太嚇人,不敢聽。
小紅仍留在屋內,雙眼紅腫。
有些時候,人的感情是很難理解的。
邵勳很難理解曹馥對小紅的態度,也很難理解小紅對曹馥的感情,隻能說——他還不太理解這個時代,即便已經在此生活了很多年。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
小紅猛然抬起頭來,曹胤也下意識靠近了兩步。
邵璠拉著妻子的手,以示安慰。
邵勳看著曹馥,問道:“公還有什麼未了之心願?若有,能辦到的一定答應。”
曹馥又睜開了眼睛,這次似乎清醒多了。
他盯著邵勳看了許久,輕聲說道:“全忠,你靠近一點,老夫看不清你的樣子。”
邵勳靠近了一些。
曹馥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輕輕撫摸了下邵勳的手臂,道:“臨走之前,還能見得你,定是老夫哀達神明。”
“曹公可有未了之心願?”邵勳又問了一遍。
曹馥看向長孫曹胤。
曹胤走了過來:“阿翁。”
曹馥又看向榻旁的案幾。
曹胤伸手取過案幾上的幾封信。
“老夫這輩子,壯懷激烈過,義憤填膺過,傷心絕望過……”曹馥輕聲說道:“到最後,終究碌碌無為。”
說完,又看向邵勳,道:“你不一樣。”
邵勳默默看著他。
“不要著急,真的不要著急,會有機會的……”曹馥的聲音愈發低了,好似在自言自語,又好似在勸誡著什麼。
良久之後,他顫巍巍地抓住長孫的手,將其塞到邵勳手中。
邵勳點了點頭,道:“曹公放心,我會照拂的。”
曹馥仿佛用完了最後一絲力氣,手無力地垂下,死沉沉地睡過去了。
邵勳看向曹胤手中的信。
曹胤解釋道:“這是家翁寫給陳留曹氏族人、譙國夏侯氏舊人的信。”
“既不是給我的,那就不看了。”邵勳說道:“好好陪你阿翁,他就這一兩天了。”
“是。”曹胤眼圈一紅,應道。
邵勳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臥房。
又一個故人將離去了。
對於這個幫了他許多的老人,他心中抱有許多敬意。
上一個時代的人,漸漸離開舞台。
而他,還要繼續前行。
南陽是他的下一站,邁過去後,海闊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