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喚來一名宮女,低聲耳語一番,然後將信交給了她。
宮女悄然離去。
雨漸漸停了,烏雲悄悄散開,露出了幾道金黃色的光芒。
梁蘭璧臉上浮現出驚喜之色。
原來我沒有做錯?上天也這般嘉許我嗎?
陳公的大軍是洛陽最後的屏障了,若丟在大河北岸,甚至不用匈奴大軍前來,單靠石勒、王彌就能攻破洛陽。
但隨即又有些惶恐,因為傳播中的流言太嚇人了,連她也動搖過。
陳公不至於此吧?
若惹惱了他,才真是萬劫不複。
梁蘭璧低聲歎氣一番,神思不屬地出了湣懷太子浮屠,上車離開了。
傍晚,霞滿西天。
王衍坐在案幾後,慢慢讀著一封信。
信是邵勳寫的,五日前寫於遮馬堤匈奴大營,輾轉遣人送來洛陽。
讀完之後,王衍閉上眼睛,默默思考。
京中尚未有人知道遮馬堤之戰的結果,大部分公卿隻知道那邊開戰了,還是從朝會上得知的。
對於此戰,王衍一直沒發表意見。
冷眼旁觀之下,他發現朝堂已經事實上分裂了。
如果說以前大家隻是礙於身家性命,不得不與陳公合作,虛與委蛇的話,現在可不一樣了。
有些人是真的想要陳公秉政啊。
行司馬越故事,執掌禁軍、朝堂,總督對匈奴的戰事。
遮馬堤之戰的結果尚未傳回,就有不少人支持陳公,如果打贏了,又會怎樣?
王衍隻覺有些可笑,既笑這些人,也笑自己。
這個時候就不提邵勳的出身了,能容忍他爬到自己頭上去了,前倔而後恭,思之令人發笑。
“唉!"王衍將信放下。
現實最教育人。
一次兩次能扛住,不會改變自己年少以來的看法
三次四次呢?恐怕就有點動搖了。
好,你三四次還能扛住,現在五六次了,還能扛住嗎?
洛陽城中,即便公卿之家亦無多少存糧了,更彆說百姓。
這一戰結束,無論陳公打沒打贏,又會是一波南下高潮。
不願意南渡的人,就該好好思考了,誰更能保障自己的利益?朝廷還是陳公?
歎息完後,王衍拿來紙筆,寫了一封信,令仆役送往陳郡度支分院。
眉子正在陳郡督辦漕運,這會差不多又有一批漕船過來了。
有了這封信,他定然會去找曹馥商議,兩人協同之下,事情就好辦了。
天子可真是胡鬨!也不看看什麼時候。再搞下去,眾叛親離,沒人能救得了你了——在這件事上,王衍不會理解天子的擔憂,也不願去理解。
信送出去後,他又拿起案上的另外一封,開始讀第二遍,仔細咂摸其中的味道。
信是茂弘王導)寫來的,多關建鄴之事。
讀完之後,王衍非常感慨,茂弘在那邊也不容易啊。
剛剛南渡之時,吳人不買賬,甚至冷眼相對。偏偏帶過去的人又很多,開銷極大,入不敷出。
最難的時候,琅琊王幕府僚佐們得到一豚都要奔走相告,欣喜不已。
幾年過去了,如今的局麵已然大為改觀。
茂弘四處拉關係、交朋友,甚至不顧身份,參加江東門第較低的士人、豪強的聚會,漸漸讓江東豪族對琅琊王有了改觀,慢慢支持他了。
隨後又拉攏吳地豪強,給其官位、實權,替他們吹噓,給以顧陸朱張四家為首的吳地世族施加了巨大的壓力。
到了現在,江東士族、豪強都投靠了過來,根基日益穩固,日子好過多了。
接下來,茂弘需要平衡好南渡士人、江東士人、新貴豪強之間的關係。
這是王衍擅長的,也是王家絕技,他一點不擔心。
他更擔憂的是建鄴幕府對邵勳的態度。
茂弘在信中詢問邵勳會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把持朝政,行廢立之事。
對此,王衍隻能苦笑。
什麼時候了,還要內鬥!
難道內鬥是我大晉朝特色嗎?
他很清楚茂弘問這句話的意思,無非是琅琊王以及他背後逐漸成型的三股勢力南渡士族、江東老錢、豪強新貴)在關注洛陽朝局,試探還有沒有必要尊奉這個朝廷。
如果覺得有必要,那就捏著鼻子繼續輸送錢糧物資。
如果沒必要,那就讓琅琊王在建鄴“承製監國”。
至於承誰的製監國,那都不重要,隻要江東勢力認你就可以了。
自陳敏作亂以來,江東士族就在自立與不自立之間徘徊,離心傾向十分嚴重。
如今朝廷威望遠不如陳敏作亂那會,支持自立的人就更多了。
一個不留神,大晉朝就散了。
王衍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覺得還是得進宮為天子“話療”一番,打消他的憂慮,彆生生把人逼反。
遮馬堤之戰打勝了,河陽三城便可如期修建,接下來還要靠陳公解決盤踞弘農的王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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