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絹二十匹、綿十斤,八月領,也在平丘。”老者接著說道:“此亦為祿田桑林所出。”
“官人另有職田二頃,秋收後可至小黃縣領取糧米。多少不好說,看收成。”
“職田也是官奴耕作的麼?”馮八尺好奇道。
“不一定。”老者說道:“昔年梁公在廣成澤置祿田、恤田、軍田、職田,便是為了發放俸祿。職田隻在當官時才有,一般種糧食,官人若想種菜、種桑,可以去龍驤府找人,興許能改種。反正這二頃職田的力役是歸官人使喚的,多半是不知道從哪裡抓來的俘虜。”
“嘿!”馮八尺咧嘴大笑:“去年我們替梁公抓了不少俘虜。”
老者嘴角抽了抽,即便他心裡再看不起馮八尺,再替夫人惋惜,也不得不承認,這幫武夫新貴是真的猛,不然士人能退讓?但凡他們能不講理,就不願意和你講理,因為你不配。
“祿田、職田之外,還有廚餘。”老者又道:“此事我替官人去龍驤府打聽下,應有不少,一般是過年前發下。”
廚餘也來自官田收入,即劃撥一部分田地,作為某個衙門的食宿、辦公費用,若有剩餘,則在年底作為“獎金”發放給官員,謂之“廚餘”。
有那腦袋靈光的衙門,還會把廚餘拿出去放貸,收入歸該衙門所有。
生產力低下的年代,一切都和土地、人口掛鉤。
官府需要擁有大量官田、奴婢,用來供官僚係統開銷。洛陽朝官那麼苦,就和收入來源全麵崩潰有關。
平丘龍驤府計有部曲督、部曲將、副部曲將、部曲長史各一、彆部司馬四,總共八個官,廚餘就由他們七人按照一定比例瓜分。
馮八尺聽完,愣了許久。
一個小小的九品官,居然有這麼多雜七雜八的收入,數量委實驚人。
除此之外,他家免賦役——蔭庇親屬的權力被取消了——另可額外蔭庇一戶人家免賦役,蔭庇一名食客免賦役。
“梁公待我,實有再造之恩。”馮八尺也是個實誠人,直接跪下,對著汴梁方向磕了三個頭。
老者眼角跳了跳,這些武人新貴對梁公可真是死心塌地啊。
磕完頭後,馮八尺起身,說道:“家中有些人,是不是私下裡揶揄過梁公?今後若讓我聽見,吊起來打!”
“是。”老者心中一凜。
馮八尺學會的第一件欺負人的事,就是責打詆毀梁公的人……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二人尋聲望去,卻是土豪李虎。
他騎在馬上,身後跟了十來名子侄輩,個個手持長槍、步弓,身上還穿著皮甲,遠遠望著這邊。
片刻之後,李虎下了馬,從懷中取出一張硬黃紙,扔了過來。
馮八尺伸手接住,遞給老者。
老者看完後說道:“此乃地契,池八畝、田四百三十六畝、莊客十三家、屋三十楹、耕牛十九頭,一起作價——”
“莊客都能賣?”馮八尺驚訝道。
李虎那邊十餘人聽了,儘皆嗤笑。買賣莊客怎麼了?殺了都沒人管!
“馮司馬。”李虎步行而前,行了一禮,道:“錢你看著給就行,多少無所謂。鄉裡鄉親的,本就應該互相幫襯。賣給你的地上還住著一家管事,乃我父故舊,精於壟畝之事。本還覺得伱初來乍到,手頭乏人,便讓這家人留下,幫著你打理家業呢。你既有韓氏族人幫襯,就算了吧。這家人你能用就用,不能用我就把人接走。”
說完,心裡既覺得屈辱,又著實羨慕。
他家業也不小了,可真沒法弄到安平韓氏的女人為妻,不夠格。
士族女子就是好,本身有文化,可相夫教子。
家裡也有精於各種事務的族人、奴仆、賓客,馮八尺原本要啥沒啥,就算給他地,他都經營不起來,可娶了韓氏女就不一樣了,什麼都是現成的。
聽聞當初梁公在洛陽三園收攏流民,在宜陽建塢堡,也是靠著東海太妃裴氏幫襯,不然也是兩眼一抹黑,連個堪用的管事之人都沒有。
想到這裡,心裡酸溜溜的。
我要是有個官身,何至於這麼被動,以幾乎白送的價格,把永嘉年以後弄到手的田畝、池塘、屋舍、耕牛、莊客一股腦兒送人。
看來,下次要自帶部曲投軍了,為梁公拚殺一番,爭取弄個官身回來,不然真的太難了,愈發不好混。
馮八尺又從老者手裡接過地契。
雖然他不識字,但卻異常虔誠地看著此物。
小時候聽老人言,每逢亂世,必有雄主出,提三尺劍,掃平天下。這個時候,若能豁出命來,混個從龍之臣的身份,未必不能一步登天,光耀門楣。
“去看看地,趕緊春耕。”馮八尺把地契收好,深吸一口氣,說道。
老者應了聲是。
方才李虎的態度,他都看在眼裡。
鄉野之間,力量此消彼長,似乎在慢慢發生著深刻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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