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了起來,刮得樹林沙沙作響。
枯黃的樹葉飄飄蕩蕩,落在湖畔長堤之上。
堤下有小童在奔走,懷裡抱著一個熟透了的瓜,滿臉喜色。
老人赤著腳,站在湖畔淺水中,采擷著水草、浮萍,打算回去喂豬。
湖上飄來一艘小船,笑著和老人打招呼。
船上擺放著幾個木桶,數條不甘就範的魚在裡麵死命掙紮著。
長堤這邊,規整的農田一眼望不到頭,此刻已遍染金黃,豐收在即。
每片農田之間矗立著成排的桑樹,像是天然分界線一般,非常醒目。
桑樹之下,孩童們大呼小叫,攀爬而上。
八月了,桑葚已然不多,低矮之處的更是早已被摘食乾淨,隻剩高處還殘留些許。
有少年身手敏捷,登上了最高處,連吃十餘顆桑葚,就是不下來,急得同伴們抓耳撓腮,連聲催促。
少年目視遠方。
天色蔚藍,雲色淡無,金黃成了大地的主題色。
一群鮮衣怒馬的騎士沿著小路慢慢前行,不時指指點點。
他們的興致很高,聲音很大。
領頭一人身著藍袍,被眾星拱月般簇擁在中間,不知道說了什麼高興事,他爽朗的笑聲甚至順著秋風送了過來。
所過之處,田間農人儘皆拜倒。
他似乎非常和氣,翻身下馬之後,拉起農人攀談許久。臨走之時,還有親隨給農人送上一匹布。
少年突然覺得摘桑葚吃挺沒意思的。
他下了樹,將位置讓給了其他人,眉眼間充滿了心事。
那群騎士已經慢慢走到了湖對岸。
“當年開荒的時候,那個糧食收成,直讓人皺眉頭。”領頭之人再次下馬,蹲在田邊,仔細看著。
粟穗飽滿、金黃,垂向地麵,看起來確實不錯。
“一畝地能收三斛五鬥麼?”他問道。
“明公,材官南北二莊這片,三斛五鬥應是能做到,肥給得足。”負責管理莊園的裴進說道。
“孟孫,你剛從汴梁來,那邊情形如何?”邵勳站起身,看向張賓,問道。
“一般無二。”張賓說道:“今歲禾稼豐登,收成應很不錯。”
“我就說嘛,哪能年年遭災啊。”邵勳笑道。
他已經被這個小冰河時期的氣候鬨麻了。
從九年前那場大旱開始,河南大災兩次、中災一次,小災是局部性的,那個就不談了。
這麼多的災害,真的讓人難繃。
都說耕作三年有一年餘糧,這個災害頻次,足以把老百姓的餘糧榨乾了。事實上更嚴重,因為糧食分布是不均衡的,注定有的地區能勉強活下去,有的郡縣就人相食。
另外還有戰爭的影響。
若不是推行了兩年三熟製的話,河南會崩得更厲害,活下來的人會更少,廣成澤也會受到巨大的衝擊,哪可能有如今這副恬淡鄉情之景?
“秋收在即仔細收好、曬好、歸倉。”邵勳又上了馬,看著一望無際的田野,道:“明年還要用兵。”
張賓默默看著秋日的原野。
以前隻是聽人提起幾乎有半個郡大小的廣成澤。此地一開始幾乎沒民戶,全是精壯俘虜開荒種地,即便是大旱之年,依然在五月收了一季冬小麥。
沒有那一季糧食,估計梁公也會很難。
此地開墾十餘年,良田萬頃,水泊縱橫,桑園果林隨處可見,丘陵河穀之間還有大片牧場。彆看梁公如今已有大半個北方,但廣成澤、梁縣這一片的糧食果蔬肉奶收成,依然不可小視。
開鑿了通往汝水的渠道後,糧食可經船隻向東運至襄城,再接入潁水,抵至許昌。
到許昌之後,還可水運至睢陽渠,接著北上至汴梁。
如果從廣成澤直接向北,可至伊闕附近,再陸路走個幾十裡就到洛陽了。
向南可至宛葉北端,陸路轉運一小段,又可經沙河運至方城——當然,南陽也不需要廣成澤的糧食。
石勒之敗,或許也有他不會種田的因素在內。
“坐地上。”邵勳擱下釣魚竿,說道。
蕙晚搖了搖頭,不肯。
“若是符寶,已經坐地上了。”邵勳遺憾地說道。
蕙晚有些好奇這個姐姐了。這麼做,不會被罵嗎?
遠處響起了沉悶的馬蹄聲。
邵勳讓人拿來兩個蒲團,和女兒肩並肩坐著,看向湖泊對岸。
未幾,淺水沼澤之中,水花四濺,無數奔馬從疏林後繞出,一往無前。
在數百步外,另有一群馬兒正在吃草,見到此情形,一頭雄駿的公馬越眾而出,衝了出去。
“啊!”蕙晚看呆了,不經意間,手裡的野花都掉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