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主君在哪裡,辦公地點就在哪裡。
昔年司馬元超出鎮許昌,聞王飛豹而來,迅速北上,移治濮陽。
他一生中,還曾以廩丘、範縣為治所,可謂多矣。
邵勳現在的治所移動到了金門塢。
晨起練完武後,回臥室處理公函,就看到女兒蕙晚來找他玩,不小心被地磚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頓時心中一凜連忙把女兒送到外間,交給司馬脩褘。
回臥室後,使勁踩了那塊磚許久,這才放下心來,批閱有關河北的軍報。
裴靈雁和司馬脩褘正在廚間。
司馬脩褘不動手,隻看著,她沒有伺候人的習慣。
裴靈雁其實也沒有,但這兩天邵勳表現好,勉為其難給他做點湯餅。
金門塢防禦極佳,但居住空間狹窄,非常不舒服。
譬如這間單獨給堡主留的廚房,就位於最西側的懸崖峭壁邊,透過窗戶,可以直接看到下麵的深澗。
澗中蓄滿了水,與洛水相連。似乎人工拓寬疏浚過,因為深澗對岸堆滿了許多——糞堆?
司馬脩褘看到之後,直接捂著鼻子,滿臉嫌惡。
裴靈雁也不舒服,但她沒有表現出來,繼續認真做著飯食。
做到中途,深澗外漸漸多了不少人。他們拉著不知道哪來的濕漉漉的淤泥,與糞便攪在一起,頓時臭氣熏天。
“這是郎君多年前推行之法。”裴靈雁熟練地切著薄薄的麵餅,將其弄成一段段二指長的麵條,隨口說道:“你莊上沒學一學?”
司馬脩褘搖了搖頭。
她現在的莊子大了,既有廣成澤北緣的公主陂附近的莊園,還有宿羽宮附屬的山林、湖泊、草場和田地,莊客四五千戶。這還是把舞陽縣公主封地全送給邵勳安置府兵後的數字呢,財產不是一般地多。
公主是聰明人,知道孤兒寡母能保有這麼多財產靠的是誰,所以即便對邵勳的某些行為很生氣,但當昨晚邵勳抱住她時,還是軟了。
當然,她現在又多了一層保險。
那狗男人非常關心女兒,寵得不像話,他一定會長期關注廣成澤這邊的。甚至於,宿羽宮之內搞不好都有他的人。
“郎君推了許多年,河南有些地方學去了,成效不錯。”裴靈雁說道:“淤泥攪糞堆肥、兩年三熟製,光這兩項,就讓河南百姓大受其利。”
司馬脩褘不是很關心這個。
她隻覺得裴氏跟在邵勳身邊,時間長了後,漸漸變了,張口天下閉口百姓,仿佛視角都不一樣了。
窗外響起了馬兒的嘶鳴。
司馬脩褘下意識望去,卻見不遠處的丘陵緩坡之上,有人騎著馬,驅趕著牛羊,在山坡上放牧。
時已入秋,草色枯黃,但牲畜一個個膘肥體壯。
秋高馬肥、秋高馬肥,匈奴會不會趁機發動進攻呢?
想到這裡,她歎了口氣。
她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生活奢靡、優雅,從來不考慮這些煩心事的。
天塌下來自有男人頂著,她隻要哄好男人,給他錢用,必要時用身體服侍他一下,滿足他翻身兵奴睡公主的虛榮心就好了。但跟著轉悠了這麼久,竟然不自覺地開始思考軍政大事,真是無聊……
匈奴確實發動了進攻,但規模很小,隻有三四千人規模。自丹朱嶺而下,一路暢通無阻地進至泫氏縣,不克,又走了。
軹關方向的匈奴兵也出動了。
野王那邊的黑矟軍聞訊,集結了三千戰兵,輔以征發的三千輕騎,陣列野戰,克敵於沁水之畔。
王彌派兵襲擾白超塢,為禁軍擊退。
三場戰爭的規模都不大,也不知道匈奴人在想什麼。在邵勳看來,更像是劉曜、劉賢、王彌三人主導的行為藝術——或許他們是想消耗點吃飯的嘴?
當裴靈雁端著湯餅入內之時,他剛剛放下有關河北動亂的消息:基本都平定了。
“匈奴人又打過來了?”她輕聲問道。
“嗯。”邵勳說道:“離此最近的一股賊軍自硤石堡出,襲擾白超塢,為黃彪率眾擊退。”
“硤石堡……”裴靈雁愣了一下。
這可是裴氏分散風險之時,遣支脈族人在弘農建的塢堡,年頭不短了除最初帶去的一批來自河東的部曲家將外,後麵主要靠吸納流民發展壯大。就連潰散的司馬模部軍士、洛陽禁軍都吸收了不少。
現在大概有兩千家左右的莊戶,不過已為王彌深度控製。聽聞目前駐守硤石堡的是王彌族人、劉漢牙門將王延——與死去的國舅同名。
邵勳慢條斯理地吃起了湯餅。
花奴給他準備點心的次數不少,但做飯的次數真的屈指可數,印象中不超過三次,所以這飯吃得是真香。
那邊裴靈雁已經坐了下來,皺眉思索一番後,輕歎道:“你彆太過指望裴家能幫你了。”
邵勳嗯了一聲,繼續吃飯。
這麼些年,裴家的作風也該看清楚了。
這個家族自從八王之亂初期遭受重創,家族傑出人物被一掃而空後,整體變得非常保守。除少數人在家族默認的背景下,投靠各方外,家族本體幾乎不參與任何紛爭。
前陣子三弟邵璠給他列了一份平陽朝廷的官員名單,愣是隻在最後一頁看到了兩個裴氏族人的名字,那都是七八品的小官了。
裴家小老弟柳氏族人亦隻有一個,八品官。
另一個小老弟薛氏則一個沒有。
西河宋氏倒是有不少,高的已爬上四五品,與裴、柳、薛三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