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今年三十歲了。
這個年紀的士人,一般不會出現什麼老態,畢竟衰老大多源於生活的艱辛、疾病的摧殘、精神的壓力或者乾脆是自然環境太過惡劣了。
庾亮看起來比同齡士人更蒼老一些。但那隻是表象,如果你仔細觀察,就能見到庾亮黝黑的臉龐下那健康的生機。
不服散了,酒也喝得少了,三天兩頭穿梭在工地上,運動量不小,精神方麵更是誌得意滿——他自認為的。
這樣一種生活環境,亮子再健康不過了,比他那些服散喝酒、臉色蒼白、外強中乾的士人朋友們強壯多了。
“元規看起來像個武人,也像田舍夫。”邵勳開玩笑道。
隔壁傳來了小孩的哭聲,以及戒尺的“啪啪”聲。
庾亮忍不住望去。
邵勳則一笑,道:“暮兒被打了。”
庾亮也笑了,君臣二人遂坐了下來。
“宮城如何了?還沒來得及去看。”邵勳問道。
“淩波殿已經完工,計有屋舍百二十餘間,三麵環水,築有長堤,另有亭台樓閣十餘,假山兩座、池三所、苑囿一區……”庾亮開始正兒八經介紹了起來,到最後,他補充道:“明公可於此憑欄眺望陂池,泛舟湖上,宴飲群臣。”
每座宮殿都有其特定的功能。
觀風殿是舉辦朝會、理政辦公之所,將來還會搬遷一部分機構過來,主要是服務於君主的“秘書類”職能部門。
位於觀風殿西的黃女宮是一座相對獨立的建築,主要用來安置女人、小孩。
淩波殿則位於觀風殿西北,除了供君主休息、療養外,也可作為群臣宴集之所。
森林、湖泊、池塘、假山以及掩映在綠樹紅花中的房屋,拿來團建再合適不過了。
“不錯。”聽完之後,邵勳笑道:“待我勝敵歸來,可於此大辦宴會,與群臣同樂。”
“明公亦可於淩波殿召集天下飽學之士,談玄論道、賦詩作答,傳揚出去,也是一樁美談。”庾亮說道。
邵勳唔了一聲,沒說什麼。
他當然不喜歡談玄論道,但架不住天下士人都喜歡啊。
舉辦幾場,彆的不談,是有助於增加正統性和凝聚力的,這是政治上積極的方麵——潛移默化之中,讓人知道哪裡才是天下正統所在。
“明年有何營建計劃?”邵勳問道:“不要弄太多,我還要打仗呢。”
庾亮遲疑了一下,道:“觀風殿東北建明德殿,黃女宮後建冷泉院,淩波殿北建一所較大的苑囿……”
“把苑囿停了。”邵勳直截了當地說道:“優先明德殿。冷泉院用工不多,可建。另想辦法於宮城之前營建諸衙。幾年了,他們還擠在縣城、莊園內辦公,不太像樣。”
庾亮會意,連聲應是。
如果說之前營建的都是宮城的話,那麼梁公方才提到的就是皇城了。
皇城是諸衙辦公的地方,相國就位於此處理政。
宮城內也有少許官署,但那多是君主貼身官吏——如黃門侍郎、秘書郎等——辦公之所。
妹婿逾製得越來越厲害了!庾亮暗暗吐槽。
“最早營建宮城之人,放散一批吧,以三千戶為限,發往濮陽,此事你與左民曹會同辦理。”邵勳又道:“今年又來了一大批流民……”
說到這裡,邵勳也有些歎氣。
流民問題讓人痛並快樂著。
汴梁工地獲得了巨量的廉價勞動力,可以工代賑。
梁國十五郡又得到了戶口補充,充分安置之後,兩三年內就可由虧損轉為“盈利”。
他們離開的地方,還空出了大片土地,可被官府收入囊中。
以上都是好的部分。
壞的部分也有,比如治安乃至叛亂問題,比如地方經濟崩潰,比如賑濟開支,比如人心影響等等。
總之有利有弊,但邵勳最頭痛的還是錢糧開支。
和亮子說話間,庾文君打完了孩子,從裡間出來了,臉上隱有些許怒氣。
邵勳看了一愣。
遙想數年前結婚時,庾文君還是個孩子呢,現在臉上稚氣越來越少,成熟風韻越來越多,隱隱還有點威嚴了。
“夫君、兄長。”庾文君一一行禮。
庾亮回了一禮。
不一會兒,邵勳的三女邵蓁走了出來,見到父親之後,本已止住的淚水又有崩潰的趨勢,但一看到庾亮也在,又有點不好意思,於是抽抽噎噎地給二人行了個禮。
邵勳熟練地張開手,一把抱起孩子。
邵蓁是庾文君之女,生於五年前的寒冬臘日,因天色漸晚,故小字“暮兒”。
不知不覺,五年過去了,曾經牙牙學語的小兒女日漸長大,已經到了吃“七匹狼”的階段……
在這個家中,邵勳因為常年征戰或巡視各地,庾文君擔起了嚴母的角色,不但自己的一兒一女要管,其他姬妾生下的孩兒,如果在學習時不用心,也會被她打戒尺——她以前不做這些事的,但最近兩年開始做了,有那麼點想要彰顯大婦威嚴的意味,可能是她的閨蜜們出的主意吧。
“兄長督造宮城辛苦了,不如今日留下來用膳?”庾文君坐到邵勳身旁,說道。
暮兒趴在父親懷裡,十分委屈的樣子,看到母親坐過來後,一個哆嗦,馬上沒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