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蒙蒙之中,一艘船隻靠了岸。
“好了,就到這裡,不能再往前了!”一名軍校走了過來,大吼道。
纖夫們如釋重負,疲累欲死。
“都去吃點肉湯,暖暖身子。”度支中郎將楊寶下了船,吩咐道。
纖夫們聽了,麵露感激之色,隨後在度支衙門小吏的帶領下,到一旁的草棚內休息。
外頭下著小雨,草棚內還在滴滴答答。地上擺著幾個木盆接水,看起來頗為寒酸。
有人搬來了一桶粟米,數了數人頭後,又從桶裡舀走一些,道:“你等後天走,這便是食糧了,自己打水做飯,草料倉內有柴禾,自去索要便可。”
說完,又拿出了一罐豆豉,道:“這也是你們的。”
然後便走了,去下一處發放口糧。
纖夫們躺在潮氣熏天的草席上,累得不想動。
本以為隻需拉到黃河岸邊就行了,可沒想到啊,連日大雨,沁水暴漲,有些河段居然通航了,於是一直拉纖拉到了野王城下。
想想看吧,大雨之中,穿著蓑衣,一步一濕滑,有多麼艱難?肩膀上的皮長好一層磨破一層,如今全是老繭,卻依然感覺刺痛。
“銀槍軍今冬還會招人麼?”有人突然問道。
“養不起了吧?”有人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
“可能會招一些。”有人說道:“每年都有老退、戰死、傷殘、病歿之人,總要招點的吧?”
“那不夠。”有人唉聲歎氣道:“濟水、汴水、睢陽渠、渦水、潁水、汝水、大河、白溝水——我都數不清有多少河了,纖夫太多,都想當募兵,爭得過嗎?”
眾皆沉默。
當纖夫收入高,比種田強,但真的太累了,可能整體也比田舍夫短壽,其實就是拿命換錢。
而既然是賣命,那麼不如去換錢更多的,比如銀槍、黑矟二軍的募兵。
纖夫這個行當,有嚴格的分工配合,有清晰的上下級關係,每次拉纖都是在訓練紀律、配合,久而久之,幾乎已成了本能。
入軍之後,吃得飽穿得暖,時不時還有肉魚奶酪,花個幾年工夫習練技藝、軍陣,再打個幾仗,慢慢地就是可戰之兵了。
礦工、碼頭力工之類的亦是。
能吃苦,紀律好,懂得配合的重要性,相互間還有很強的默契,招募新兵時就愛用這些人。
躺了一會後,外間響起了一片嘈雜聲。
纖夫們心中一驚,莫非匈奴人偷襲野王?
有人起身出門看了下,道:“有軍士從北邊回來,人還不少。”
有年紀較大的纖夫走了過來,透過雨幕望去,卻見蒼茫的原野之上,一眼望不到頭的軍士正在行軍,自北往南,浩浩蕩蕩,完全看不出有多少人。
這……難道是敗兵?
又有幾個人走了過來,看完後麵麵相覷,心中發毛。
“彆慌。”總算有心性沉穩的人說話了:“若是敗兵,營地這邊的守兵早就慌了,看他們那樣子,應是正常撤回來的,可能並州糧食不太夠吃吧。梁公罷遣了一部分兵員,讓他們回家。”
“你們看——”此人又指了指河對岸,那裡還有騾馬、車輛,滿載糧食向北,準備進入太行陘。
眾人頓時放下了心。
若真的大敗,又怎麼會如此好整以暇地向並州輸送糧草?還幾乎沒幾個護兵?與其擔心並州大敗,不如想想攻軹關陘的那路人馬吧。
他們之前在黃河岸邊幫著抬過兩次傷員,都是軹關戰場上撤下來的,慘不忍睹。
聽護送的軍士說,這些都是能活下來的。
戰場之上,傷愈和不治大概五五開。
其實就是輕傷能活下來,受傷稍微重點基本就是個死,當然軍官除外,他們即便受了重傷,存活率依然不低。
說白了,不是不能治傷,而是醫者、湯藥就那麼多,看優先供給給誰了。
另外,軍官也能得到更好的服侍照料、更好的滋補膳食、更好的療養環境,普通士兵不可能。
“彆看了,打水做飯吧。”有人突然叫到:“餓得不行。”
“肉湯哪裡領?方才那廝沒說。”
“出去問問。”
“我聽說不是肉湯,是河陽中潬城養的魚熬的魚湯。”
“那也行啊,快去問問。”
眾人七嘴八舌,很快散去。
天塌下來,自然有武人撐著,關他們甚事?填飽肚子要緊。
另外一邊,楊寶挺著個大肚子,開始巡視河浦營地。
這個營地歸他管,而他手下也是有兵的,且規模一年比一年大,即“運兵”。
運兵有一定的戰鬥力,多年前陳敏就靠合肥運兵平亂。
運兵上陣打仗不太行,但彈壓地麵、運輸資糧問題不大。
“新來的俘虜可老實?”楊寶向前來行禮的軍校問道。
“不老實的都埋在河邊了。”軍校笑道。
“彆太狠,畢竟是俘虜,將來是官奴,死傷多了不好交代,也砸了你我的飯碗。”楊寶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