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龜五年321)臘月二十七日,晴。
行完跪拜大禮之後,梁芬慢慢起身,將女兒迎進家中。
梁蘭璧看著這個新家,微微有些失望。
新宅其實不算新了,建起已有數年,是老梁自南陽回來後躬耕所用。
梁蘭璧沒在這個宅中找到任何熟悉的東西。
入宮多年,母親已在去年撒手人寰,兩位兄長更是先後故去,隻留一個小侄兒奶聲奶氣地向她行禮。
這個家,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溫暖的氣息。
好在族叔梁綜從平陽趕了過來陪父親過年,讓這個家不再那麼冷清。
行禮完畢後,梁芬請梁蘭璧坐上首。
梁蘭璧不肯,道:“今日隻有女兒,沒有皇後。”
梁芬歎了口氣,也不堅持,坐於上首。
梁蘭璧高高興興地坐在父親旁邊,看著對麵的梁綜,問道:“聽聞叔父已得官?”
“是。”提起此事,梁綜有些高興,道:“梁王改十八級官製,爭持許久,終於定下了。得兄長相助,老夫得了梁國給事中之職,乃正五品,年後即可授官。”
從京兆尹、雍州都督變成給事中,看似一落千丈,但重新起複真的不容易,彆要求太多——給事中原為加官,現已是正官,主要職責是當君主顧問並規勸。
梁芬的吏部尚書是正三品,比給事中含權量大多了,就連王衍等人都要和他做交易,行個方便。
“梁王定了十八級官,天下士人應很欣然吧?”梁蘭璧問道。
“那是。”這裡都是家人,梁綜說話就沒那麼謹慎了,直接道:“若非有這好事,我看已經有豪族造反,引吳兵北上了。”
九級改為十八級,官員數量沒有翻倍,但還是增加了一些的,算是一種安撫。
梁蘭璧聞言先是一驚,然後暗暗鬆了口氣,再又有些羞愧。
梁芬看著女兒的表情,心下暗驚,想要說幾句,卻又放棄了。
若老妻還在,倒可以讓她對女兒旁敲側擊一番,他卻不太合適了。
“梁王慣會抽一巴掌再給點甜頭,這招俗是俗,但好使啊。”梁綜還在那瞎扯:“河南算是被他硬生生安撫下來了。”
梁芬沉默著,心思仿佛不在這邊。
梁蘭璧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臉一白,不再說話了。
“宮中情形如何?”梁芬突然問道。
“天子發了脾氣。”梁蘭璧說道:“女兒勸解了。”
發脾氣是因為有幸進之徒上疏,給予邵勳諸多特權:“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設鐘虡宮懸。進王妃為王後,世子為太子,王子王女爵命之號皆如帝者之儀。”
這些特權一給,什麼賜九錫、讚拜不名之類都弱爆了,因為這是在政治層麵上將梁王與天子置於平等地位。
神龜天子再沒脾氣,這會也要表示反對了。
好在邵勳上疏請罷,這事才算了。
但上奏疏之人並未受到懲罰,這事就不簡單了。從今往後,保不齊還有人繼續提。
如果梁王攻滅代國、漢國之中的任何一個,提的人會更加多。
“明日你就回宮吧。”梁芬看了下女兒,說道:“身為皇後,怎能四處亂跑,成何體統。”
梁蘭璧低下了頭,驀地又抬了起來,鼓足勇氣道:“自父親為梁王做官後,天子震怒,已三番五次要廢後,女兒不敢說什麼,但父親何必——”
梁芬無言以對。
梁綜更無言以對。
如果說梁芬二子皆歿,長孫尚幼,他純粹是為了天下而當梁國之官的話,像梁綜、梁肅之輩就純粹是為了自己了。
像他們這種情況,正常來說梁皇後已經死了——先廢掉,送至金墉城後給一杯毒酒了事,也就如今天子失勢,說話沒人聽,梁皇後才能活到現在。
梁芬是虧欠這個女兒的。
在兩個兒子都沒了之後,亡妻臨死前仍念念不忘女兒,讓梁芬更是內疚萬分。
所以在麵對女兒的反駁時,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罷了。”梁芬歎了口氣,問道:“護衛你來的可是冗從仆射鄭世達?”
“嗯。”
“請他入內一敘吧。”梁芬看向老仆。
老仆點了點頭,出門而去。
梁蘭璧起身,在宮人的陪同下,在院內四處轉悠了起來。
“今歲滎陽如何?”將鄭世達請進來後,梁芬先觀察了下這個人,然後問道。
“族人信劄多矣,仆閱畢,隻得‘粗安’二字。”鄭世達回道。
他也悄悄觀察了梁芬。
梁王已經回了平陽,下令一切從簡,今年就不舉辦朝賀了,令郡縣使者將禮物帶回。也正因為如此,官員們得到了長假,有些人便離了平陽,回鄉與家人團聚。
梁芬就是其中之一。
鄭世達與他隻有數麵之緣,算不得熟悉,但梁國吏部尚書誰敢得罪?
選官的時候卡你一下,說你這個地方不符合,什麼都沒了。即便你還可以找人,但請托之人不要消耗人情麼?總之非常惡心的,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