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歌!
大年夜清晨。
顧予初紅著眼睛出了客房,想著今日就啟程去雲京,雋娘勸她明日再走,她本意想拒絕,可孟古親自盛情相邀,她顧及好友的麵子,便留了下來。
孟府家丁眾多,光年夜飯的席麵就整整有六大桌,顧予初神情恍惚,並不知道自己在這闔府滿堂節慶和熱鬨中是怎樣度過的,她心裡的愁苦無處發泄,借著酒席上的恭賀,忍不住多飲了幾杯。
終於,年夜飯結束,孟古派了紅包,丫鬟家丁們感恩戴德的四下散了各自歡聚,隻留下他們三個圍著火爐聊起天來。
“這是我送給他的新婚賀禮,勞煩公主順帶幫我帶了去。”孟古將一個精致的木盒推到正在發呆的顧予初麵前。
雋娘暗暗的踩了身邊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男人,可孟古仍舊不為所動,繼續追問道“這個大忙,公主肯幫的吧。”
顧予初笑了笑,也不管禮不禮貌,直接打開了盒子,見裡麵隻有一捆平平無奇的乾草,苦笑道“什麼好東西,值得孟老板用這樣精美的盒子。”
“這可是稀罕物,名為忘憂草,隻生在蓬萊島的忘憂絕境之上,極難采摘,即便采得也極難保存,蓬萊島常年下雨,大晴天可沒有幾日且毫無規律,這草藥采摘後必須及時爆嗮烘晾否則功效全無,你可彆小看它,就三錢粉末便可覓得整夜安眠。有些人夜不能寐多日,淒苦的很,重金求我為他尋的幾枝,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
“新人在側,旁的都是過往雲煙,又何來夜不能寐,自欺欺人罷了。”顧予初心裡不快,負氣說道。
“我可管不了那麼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既是大婚,便不收他銀子了,這句話也勞煩公主幫我帶到,感激不儘。”孟古句句事不關己,可還是為淩不惑說儘了好話。
“照我說,你們倆就是各有各的心結,解了便也罷了,不解這一輩子誰都好過不了。”雋娘不偏不倚,說了句公道話。
“我的心結早就解了,隻是他不相信罷了。”顧予初眼裡灰暗,低聲回道。
“男人嘛有時候也傲嬌的很,你隻有給了他不曾給過旁人的,哪怕是一句話,他才覺得自己不是那個旁人。”孟古舉杯敬她,站在男人的角度為她分析道。
“嗬,他又不是傻子。”顧予初不以為意,嗤笑著。
“嗬,你怎知他不是一個傻子。”孟古挑眉自飲,似乎洞察萬千。
……
大年初一,顧予初便告了辭,她不打算回玉泉宮而是直奔雲京,畢竟當下任何事都不及淩不惑重要。雋娘早就預料她會如此,體貼的為她準備好了裘毛、乾糧和馬匹。
“若是心裡的霧都散了,那就彆讓自己後悔。”顧予初快馬加鞭向雲京趕去,一路上,雋娘臨走前的與她講的話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她心裡默念道,但願一切都來得及,倘若真來不及,她也要體體麵麵的坦白心意和揮手告彆。
但幾次死裡逃生的顧予初這次並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本來可以提前三天抵達雲京,可途中突然而來的暴雪耽擱了她的行程,她日夜兼程,換了三匹駿馬,終於在迎親當天清晨抵達了雲京。
集市未開,整個雲京顯得空空蕩蕩。
她找了家客棧,仔細梳洗了一番,換上了路途中偶爾買到的一條紅裙,放下束發,插上幾隻寓意萬事順意的如意琉璃簪,畫了遠黛點了朱唇。
顧予初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嘴角含笑,卻也是心事重重。這已是她力所能及最為精心的裝扮,身上的紅裙雖不及正經嫁衣的萬分之一,但她的心意已經算是一望而知了。
令她意向不到的是,在她推門而出之時,已然有兩個侍衛侯在客棧廂房門口,亮出了令牌,告訴她他們是靖川王派來接她一同去單府迎親的。
顧予初坐在安排好的馬車上,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似乎雲京所有屋瓦上的積雪全然壓在了她的心頭,讓她每一口口呼吸都是冰冷。
她陷入無儘的沉思之中,直至車外的幾聲鐘鳴才將她拉了回來。她掀開簾子一看,發現這並不是太華主道的方向,而是京郊了然寺,直至此時她才意識到不對,而後迅速闖出車廂,逼停了馬車。
“誰要你們這麼做的?”她殺氣騰騰的質問道,恨不得立刻大開殺戒。
“王爺說,公主既是無心,便還他安寧。”侍衛淡定答道。
顧予初握劍的手顫抖著,心頭的千斤雪一瞬間凝結成冰而後被擊的支離破碎,她不再剖根糾底,而是當即用箭砍斷套馬的韁繩,絕塵而去。
太華道上人聲鼎沸,紅綢高掛,靖川王府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單家鐵騎開道,紫檀木金色花轎由戰馬牽引,出嫁猶如出兵,如此也是前所未有,可北淩第一女將單明曦配的上這樣的獨樹一幟。
婚車緩緩而動,轎頂上繁複的百子賜福、瑤池仙境的雕刻栩栩如生,八角垂落的石榴花金色鈴鐺叮鈴作響,牽引著觀望人群的心情隨之而動。
淩不惑高坐馬上,一身金色繡線的喜服,雖是墨色為底,但金色繡線的歡喜盤踞周身,端莊又華貴,這是北淩嫡皇子才配穿的婚服。
顧予初快馬加鞭而來,卻也錯過了浩蕩的迎親巡街。太華道上人群熙攘,騎馬無法通行,她隻有跳下馬背,憑著自己的肉軀奮力向靖川王府大門擠去。
可人真的是太多了,幾十米的距離用了好久好久,她急的快要哭出來,就在快要衝出人群的時候,左右不知道哪裡多出了兩個強壯的男人不動聲色將她雙臂死死的扣住,就在她要出手反抗時,一聲“新人落嬌”的吆喝重重打在她本就脆弱的心上。
她捏緊拳頭,反複掙紮著,抬頭間意外撞進了淩不惑的眼中。
她紅著眼睛,說不出話來,仍在用力掙脫挾製,可淩不惑決絕又冷漠的眼神讓她徹底放棄了抵抗。
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識到,從前她於啟幀,現在淩不惑於她,這世上終究沒有人會在原地一直等你。可她並不知道的是,眼前這個已然放棄她的男人在她的廂房裡等了整整三天三夜,蠟燭燃儘的那一刻,也耗儘了他對她全部的赤誠。
淩不惑輕輕勒緊韁繩,跳下裝扮喜慶的俊馬,轉頭走到婚車前,毫不猶豫的抱起被喜娘攙扶出的新娘,至此,他再未看過人群中的那個人一眼。
單明曦頭上金色鳳冠口銜珠滴垂在她白皙的臉頰上,與耳尖的海棠花珍珠耳環重疊,再配上墨色繡金的婚服,更是豔羨天下。然而,更讓人讚歎的是,她是淩水八美中唯一一個可以揮動長劍氣吞山河的巾幗英雄,顯赫的家世、累累的軍功、過人的才智,順遂的人生,隨便提及哪一樣都是大多數平凡之人一生所求,而美貌隻是她最不值一提的資本。
淩不惑滿眼都是自己的新娘,的確,單明曦這樣的天之嬌女與他才是天作之合。
原來,北淩皇室的婚服竟是如此,顧予初低頭瞥了眼自己的一身紅衣,嘲笑著自己為什麼總是這樣自以為是。
淩不惑抱著單明曦下了婚車,毫不猶豫的跨過寓示夫妻一生平安的馬鞍,兩人的高挺的鼻梁輕輕擦過,真是一對令人嫉妒到發狂的一雙兩好。
緊接著,他將單明曦放下,溫柔環於身前,執手彎弓共射門楣,三隻寓示夫妻同氣連枝、白首不離琉璃連理箭齊齊發出,直入靖川王府匾額上的梁柱,也箭箭射入顧予初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