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睫毛疏朗分明長而柔軟,“喜歡的人倒是有一個。”
顧桉繃著小娃娃臉,神情虔誠認真,初夏日光遇到她也不忍心,溫溫柔柔落下淺淺一層,整個人看起來像鍍了一層柔和光圈兒。
她閉眼,眼前浮現他笑、他皺眉、他溫溫柔柔俯身和她平視。
江硯,歲歲平安。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他還那麼年輕,人生還有一萬種可能。
請一定保佑他活著回來。
顧桉虔誠禮拜,眼淚無聲順著臉頰滴落。
——江硯,我真的很想你。
光亮被黑夜吞噬,子彈上膛,所有人戰備。
有人問“怕嗎。”
怕嗎?
從來沒有怕過。
誰先怕死誰先死。
可是現在,江硯不得不承認比起死亡,他有更深的恐懼。
怕再也見不到他的小姑娘。
顧桉回到家,戳開江硯微信對話框。
江硯哥哥,生日快樂!
聊天記錄往前
江硯哥哥,新年快樂!
中秋節了哦!要看月亮!
我今天吃到超級好吃的小蛋糕,給你看看
又有小男生追我哎,早戀真的會被打斷腿嗎?
……
目光所及之處,隻有她一個人自說自話,從來都沒有過回音。可是消息發出去的那一秒,顧桉心還是提到嗓子眼兒。
萬一呢?
萬一他看見了呢?
萬一他回來了呢?
發出去的消息如同水滴墜入深海,顧桉深吸一口氣,臉深深埋進手臂。
一千多公裡外的西南邊境,頭頂熱帶叢林遮天蔽日透不進半點月光,腳下地生根縱橫交錯織成密密實實的網,特警、刑警、禁毒警、狙擊手均已就位,緝毒犬威風凜凜蓄勢待發,
就等在最後時刻給出致命一擊。
等太陽再次升起,一切都將結束。
顧桉睜眼到淩晨,才迷迷糊糊閉上眼睛。
夢裡江硯中彈,動脈血流不止,他身負重傷,卻還在追擊最後一名逃犯。
他曾經親口告訴她他是無神論者,可是血染紅的警官證裡,卻放著當初她去山上寺廟求的平安符,緊緊貼著他的證件照。
畫麵一轉,他又出現在家裡。
坐在沙發,姿勢閒散,身上淺藍色襯衫質地柔軟,手裡是一本軍事雜誌。
而她睜眼醒來發現一切不過是夢。
時間還停留在她十八歲的夏天,他側頭問她,哥哥想要出去玩,你有沒有推薦。
她什麼都顧不上,哭著撲進他懷裡,“我不應該喝酒,我應該和你好好告彆……”
而他溫溫柔柔回抱她,像最後一次見麵那樣,修長手指輕輕擰住她鼻尖,笑著叫她,“小哭包。”
顧桉睜眼,猛地坐起身,臉頰滿是淚痕。
床邊電子時鐘顯示六月二日,淩晨三點。
耳邊人聲怒號不絕於耳,鮮血遠比夜色更加濃稠。
江硯手臂已經開始因為失血過多開始發麻,他攥了攥拳,子彈哢嚓乾淨利落上膛。
他槍法一直很準,即使放到專業狙擊手隊伍裡也能拔得頭籌。
他深吸口氣最後一次瞄準射擊,槍聲震耳欲聾。
三百一十六個日日夜夜以此為終,時間就此凝固。一隊警車風馳電掣衝出夜幕,紅藍光芒刺破叢林,耳邊警笛呼嘯,刹那間所有喧囂褪去,天光大亮。
這是他二十六歲的第一天。
江硯清俊側臉儘是血跡,劍眉烏黑清晰,膚色顯出驚心動魄的冷白,眸光依舊雪亮。
垂在身側的手臂血流不止,中彈位置大概是動脈,隔著深黑顏色的作訓服,看不到傷口,看不清深淺,卻能知道那裡大概有一顆子彈。
大腦開始混沌,眼前開始一幀一幀播放舊時電影,死在他麵前的師傅、並肩作戰的戰友,槍林彈雨鮮血淋漓,皆是觸目驚心的紅。
槍聲人聲悲痛怒號混雜一起,頭疼欲裂。
有個小小的聲音冒出來,像一束乾淨明朗的光。
“希望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怎麼可以隨隨便便說死這個字呀!”
皎潔月光裡,小姑娘剛剛哭過,眼圈兒通紅,繃著一張小娃娃臉嚴肅得要命。
她伸手捏住他的臉,軟軟糯糯的語調,從來都沒什麼脾氣的人,卻一定要他“呸呸呸”。
她有好好長大嗎。
他還能見到她嗎。
她那麼愛哭,如果等到他魂歸故裡,有沒有人幫她擦眼淚。
江硯閉上眼睛,眼前幻影化作天上星辰。
還沒舍得吻過她。
死掉太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