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二爺猛地站起來,顧應詔手裡的棋子也‘啪嗒’一聲掉到棋盤上,將幾顆棋子給撞到了彆處。
反應這麼大?陳韶有些意外地看向棋盤。
棋局已經毀了,沒有再下的必要。將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慢慢支起一條腿後,陳韶看著麵色難看的兩人,將趙良柱的話又從頭到尾細想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彆之處。
但兩人的反應做不了假。
那就隻有兩個可能了,一是在她看來很普通的這件事,其實並不普通;二是他們兩家的關係並沒有丁立生和雷德厚所說得那樣深厚。
至於是哪一種可能……陳韶的目光再次在兩人身上落了落後,有意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打聽過了,洪源郡隻有兩家貨行,一家長順,一家永順。長順貨行的東家正是你們顧家和朱家,永順貨行的東家則是範家和戚家。當初兩家貨行都有阻攔學子不讓他們去貨倉的舉動,誰出的這主意,想來你們自己最清楚不過。”
顧二爺心底早已經翻江倒海,他知道朱家不信任他們,但他萬萬想不到朱家不信任的結果,竟是要毀了顧家。
顧應詔也沒有比他好到哪裡去,他都已經做好了朱家跟往常一樣,借此機會向顧家獅子大開口的心理準備,卻沒有想到他們會如此決然。看來他們還是沒有放下或者說從來沒有相信當年朱三是為保護顧萬裡而死,又或者說,因為朱三的死,顧家這些年在各個方麵頻頻給他們讓利的舉動,養大了他們的胃口!
儘管難以相信,顧二爺還是說道:“不是我。”
陳韶不緊不慢地追問道:“那你認為會是誰?”
顧二爺不答反問道:“公子確定說這些話的是安仁堂的夥計?”
“放肆!”顧應詔怒斥,“公子既拿話問你,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顧爺先彆氣惱,”陳韶心平氣和道,“顧二爺有此懷疑,也實屬正常。我也是難得遇到棋逢對手之人,不想因他人的一二句是非就斷了這的機會,才沒有去審問那夥計。此舉細想起來,確實有些不妥。這樣吧,這事暫且不提,等我回去審問清楚再說,如何?”
這樣明軟暗硬的話,顧應詔豈能聽不出來?強壓著脾氣,拂然地看著顧二爺,冷斥道:“還不趕緊老實交代!”
顧二爺堅持道:“我沒有指使。”
顧應詔質問:“你既沒有指使,那是誰指使的?你既沒有指使,安仁堂的夥計為何會說那樣的話!”
顧二爺微垂雙眼,繼續堅持:“我的命令是讓他們看好那些學子,彆讓他們弄亂了那幾日要走的貨,可能是貨行的人誤解了我的話吧。”
顧應詔冷笑:“你命令的誰?立刻安排人將他請過來,當麵對質!”
顧二爺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他,看他不似做戲,心頭不由一沉後,終於說道:“是朱二爺下的命令。”
顧應詔怒不可遏地踢了他一腳,“到底怎麼回事,還不從實招來!”
顧二爺從地上爬起來,拍一拍身上的灰塵後,硬邦邦地說道:“是我提出讓貨行的人看緊一些,彆讓那些學子弄亂了那幾日要走的貨。朱二爺認為不必那麼麻煩,就下令讓貨行的人攔著那些學子,不準讓他們進貨倉。”
朱家告密顧二爺不讓學子進貨倉,顧二爺卻如此維護朱家。
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顧應詔眼底排山倒海一樣的驚怒。
他在驚什麼,怒什麼?
陳韶起身,慢慢地將棋子一顆一顆撿到盒子中,“學子們到貨行本就隻是查史興做散活的記錄,進不進貨倉都沒有影響。此事既然是一場誤會,那就到此為止吧。”
“這事的起因總歸是他,”顧應詔跟著站起來,“公子是打是罵,無須留情。”
陳韶看一眼顧二爺,緩緩笑道:“不怪顧二爺防著他們,那些學子行事確實有幾分魯莽。”
將最後一顆棋子撿進盒子裡後,陳韶又道:“今晚先這樣吧,改日再來向顧爺討教。”
“終歸是我的錯,”眼見陳韶要走,顧二爺趕緊找補道,“往後有什麼事,公子儘管吩咐,隻要我能做到,必不推辭!”
陳韶玩味地應了聲好後,轉身走了。
顧應詔和顧二爺將她送到大門口,看著她的馬車走遠,這才轉身回來。回到廣仁院的第一時間,顧應詔又給了顧二爺一腳。顧二爺踉蹌著扶住身旁的椅子,這才穩住身子。顧應詔見狀,又一腳踢過去,這次,椅子跟著顧二爺一起倒在了地上。
緊挨著椅子的茶幾也受了牽連,茶幾上擺著的茶具更是接連摔在地上,伴著劈裡啪啦的聲響,碎成了無數的瓷片。
“當年朱三救你一命,我顧家為報答他,這些年,各方各麵都在給他朱家讓利,對他朱爺與朱二爺,我們也處處禮讓,事事不爭,難道還不夠嗎!”不似在陳韶跟前的怒目橫眉及朱家人跟前的從容易怒,此刻的顧應詔臉色陰沉,聲寒如冰,“如今,因為莫須有的懷疑,他們就意圖毀了我顧家,而你不辯解就罷,還想著維護他們!嗬,朱三的命沒那麼值錢,同樣,你的命也沒有那麼值錢!”
顧二爺心底生寒,小心地避開碎瓷站起來後,辯解道:“陳六公子所說也未必是真。”
顧應詔如看死人一般冷冰冰地看著他:“陳六公子所說的確不一定是真,我隻問你一句,是不是你指使貨行的人攔著那些學子,不準讓他們進貨倉?”
顧二爺張著嘴,剛想說不是,卻在對著他的目光後,腦中忽地一明。他有沒有指使貨行的人攔著那些學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背後所隱藏的信息!
他沒有指使貨行的人阻攔那些學子進貨倉。
朱家卻說他指使了。
這種隻要找安仁堂的夥計對質就能一清二楚的事,朱家為何要做?答案隻有一個:朱家不怕他們找人對質。
為何不怕?答案也隻有一個:安仁堂乃至貨行的人,都是朱家的人。
而另一個可能……
說他指使,隻是陳韶在挑撥顧家和朱家。
那陳韶是從何處得來的這個消息?
如教訓丁立生一樣,當初他們在計劃讓貨行不準那些學子進貨倉時,隻有他們四個在場。也就是說,不是朱家背叛他們,那就是範家或是戚家。
而傳出這些話的是安仁堂的夥計,換句話說,如果是範家或是戚家告密,那他們兩家的手就已經伸進了顧家和朱家的腹地。但這個可能性太小了,所以貨行明麵還是顧家和朱家共有,實際卻已經是朱家獨有了。
顧二爺跌坐在椅子中,臉色煞白如雪。
“立刻安排人盯住朱二爺!”顧應詔吩咐完管事,回頭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譏諷道,“終於想明白了?”
顧二爺喃喃道:“朱家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實在想不明白,就算朱家記恨顧家,但文家的下場還擺在那裡,他們就怎麼肯定陳韶在毀了顧家後,不會毀了朱家?
顧應詔嗤笑兩聲:“任家被你給吃了?你就隻看到了朱家的下場,看不到任家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