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入宮多久了?”魚蕎坐在榻上,問一旁的宮女。
宮女怯懦,答:“回昭儀,紅鸞殿的人來報,那美人入宮已七日有餘。”
“七日?”魚蕎聽見這消息,心底不為所動,畢竟,一個供人玩樂的美人怎麼比得上她腹中的龍種?
她自然知道,自她懷孕後,苻生便立了個紅鸞殿,每每網羅些美人來玩耍取樂。隻是從沒有能挨過七日的,這能挺過七日不瘋不傻不死的,這還是頭一個,隻怕,是有些能耐。便問道,“那美人什麼來頭?”
宮女答:“據說是李威將軍府上的樂姬。”
“李將軍?樂姬?”魚蕎略一沉吟,忽然聽見宮女一聲哂笑,不悅道,“你作何發笑?”
宮女忙忙跪下,向魚蕎道:“奴婢該死,衝撞了昭儀和太子,隻是因著那紅鸞殿的美人是個啞女,卻妄想在後宮取得一席之地,此無非雌蜉撼樹,不自量力,故而……故而發笑。”
“啞女?”魚蕎想著,不由得絞緊了手中的羅帕。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又偏偏是個啞女。陛下本就單目,如今來了個啞女,自然惺惺相惜。更何況,送她入宮的人是李威。她素來不喜李威,若非他當年救起魚歌,她也不用受那麼多苦。她與李威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李威送了美人入宮,又恰好送了個啞女,他到底是何居心?她揣測不透。
思及此,魚蕎站起身來,口中不乏輕蔑與憤恨,說:“走,去探望探望陛下,順便訪訪那新來的美人兒。”說罷端著肚子,率先走了出去。
七日,七日是什麼光景?
夜夜笙歌,靡靡散散,酒池肉林。
魚歌躺在龍床上,如同一個破落的木偶。想起這些天的遭遇,仿佛經曆種種噩夢,每每苻生碰她,她都巴不得立刻去死。
而大計未成,此時尋死,無異於前功儘棄。
“隻消挨過七日,七日之後,你想見的人自會來見你。”她想起進宮之前,王猛曾如是叮囑她。
她知道王猛說的人是魚蕎。她要殺她,見不到她,不知她現下什麼光景,如何殺她?閉著眼,回憶又鋪天蓋地而來。
那晚祭奠完父母親下山,在路上見到苻生往山中疾馳而去,她心底愧疚,避開他,徑直往李威府上去。李威聽完她所說,靜靜道:“你既一心求死,不如幫我個忙。”
她心如死灰,隻言:“將軍請講。”
李威說:“苻生暴虐成性,之前送入宮的人,不是瘋了便是死了。我等欲舉大計,還缺一個內應,一個能事暴君左右時時牽製他的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魚歌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冷冷道:“我若說不呢?”
李威道:“那姑娘所求,在下恕難從命。”魚歌聞言冷笑,這難道不是威脅?要將自己當做一枚棋子。
進宮作內應,合眾人之力,推翻苻生江山?還是以一己之力,以卵擊石?一邊是恥辱而能報大仇,一邊是貞烈而無用。入宮做一枚棋子,事成之後,如何苟活於世?是合作,還是拒絕,如此兩難,何去何從?何去何從!
李威告訴她,當夜苻生要來將軍府宴遊,天亮之前,隻要她願意,都還有機會。她在長安城來回打轉,尋了酒肆喝著酒,想著父親母親,想著魚汐,想著祖父魚遵……想到苻堅,又想到苻萇。
苻萇兄長為苻生所殺,大仇未報,你在九泉之下等著我,我入宮牽製苻生,苻萇兄長,你可會怨我?
苻堅,那個一同長大的少年郎,那個救了我性命的少年郎,我欠他的恩情,該何以為報?
她買了酒,要去問問父親母親,她如此抉擇,他們會不會怨她不守禮法。她想策馬而去,向她在前秦唯一的摯友告彆。
與苻堅重逢,喝著酒,腦中突然跳出,既然要以色侍人,何不將自己給了他?她吻住他,再往後,她終究做不到。
酒酣胸膽,趁著酒意策馬跑回到將軍府,她怕酒意過了,她就狠不下這個心了。青蘿帳女贈穆郎,歌舞窈窕聲不歇。羅帳深處,她輕敲琴弦,那一首記憶中《山鬼》,經年之後,從鄴城河畔流到宴會之間。
她忘不了苻生那惡心的嘴臉,如獲至寶般盯著她,問李威:“卿何處得此佳人?”他喜歡她,她知道,他搶了青鬃馬,從後趕超他們時那一瞥她就知道。
當年春圍獵馬,她隨母親到苻萇兄長家中赴宴,苻萇兄長帶她與懷玉去馬場之前,僅她和苟雲不會騎馬。就在苻萇命人去尋馬車的間隙,她第一次見苻生。她看著那個公子打扮渾身狠戾卻也不乏英俊,隻是瞎了一隻眼的少年郎獨自一人在院子裡射箭,便鼓掌上前誇他射得好,邀他同去馬場獵馬?他不答,隻是射箭。直到後來出現在馬場裡。
如若能選擇,她絕不會和他多說一句話,以招致如今之禍。
乘皇攆,入深宮。
那偏殿之中,布滿紅羅帳。
衣衫儘碎,不停的啃噬,而後是撕心裂肺的疼,逃不了,躲不掉,直到掙紮不動,任人擺布。她安慰自己,隻當他是苻萇。她當真不了。皆是折磨。苦苦挨了七日,第八日,門外的宦者通稟,說是昭儀求見。他不見,隻聽等了許久,他才生著氣,命人更衣,走了出去。
想著曾經種種,隻覺頭疼欲裂,忽然耳邊有人輕聲道:“張三姑娘。”
魚歌睜開眼,看見一個宮女,宮女環顧左右,攤開手心,手上赫赫然,是之前她送給李威答謝救命之恩的玉佩。隻聽她說:“將軍命奴前來協助姑娘。”
魚歌精神幾近崩潰,不知今夕何夕,隻躺在傻傻看著床幔。那宮女有些急了,魚歌才強忍著情緒,問:“如今是幾更了?”
宮女心底有些擔心,答:“約莫申時,還未入夜。”
魚歌聽完,依舊傻傻呆呆看著床幔,整個紅鸞殿,寂靜無聲。
另一邊,苻堅喝著悶酒,他想不通,舅父怎麼會讓小妹進宮去?若隻是為了激他,為何要害人,更何況那個人還是他看著長大的魚小妹,就一點舊情也不念?魚家被誅,魚家的餘孤,就連活在這世上的機會也不留了嗎?他想不通,魚小妹怎麼會騙他,她明明答應了他,讓他照顧她這一生一世……
正喝著酒,忽而有府丁通稟,說有人求見。
苻堅問:“誰?”
府丁答:“來人說是百裡卿鵠先生同門師弟王猛,求見家主。”
“先生同門?”苻堅想著,沒想到王猛還有這層身份,命府丁把人請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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