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肅之心頭一哽,放開謝玄,淡淡說:“我想說三姑娘福大命大,或許無事呢?”
謝玄笑著走到懸崖邊,看著懸崖邊的馬蹄踏開的亂草,跪下身子,暗自垂淚。
許久突然握拳站起身來,策馬下山入山澗,遍尋三天不見魚歌蹤影。再上山頭時,消瘦得不成人形,獨自臨崖而立許久,跪在山崖邊,將裝了玉蝴蝶簪的玉匣埋在山頭,與王肅之慕容清河一道返回山陰城。
魚歌再醒來時,睜開眼隻見自己身在一間茅屋裡,山間清冷,她身著單衣隻覺冷。掙紮起身找水,才在水缸邊用葫蘆瓢盛水,忽然聽見門外有馬嘯聲,魚歌心底欣喜道:扶桑!
驚喜未落,隻聽見腳步聲由遠而近,隨著腳步聲一同走近的,還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魚歌聽著,想起昏迷之前站在樹林邊上那人,心底隻覺得瘮得慌。想著不由得將葫蘆瓢裡的水偷偷倒回缸裡,滿身戒備地瑟縮一旁。
歌唱罷,女子問道:“小白,你說那妮子今兒會不會醒過來?”
未聽見應答,隻聽那女子笑道:“醒不過來也不要緊,她要醒不過來今兒這魚就是我倆的了!”說完又是一陣輕笑。
魚歌滿心狐疑躲在角落裡,隻見一人身披蓑推門而入。那人手裡拎著魚見魚歌不在床上,環顧四周看到魚歌,笑道:“原來你在這裡。”邊說著邊解下蓑衣,將蓑衣與鬥笠掛在牆上。
魚歌囁啜著出聲道:“多謝恩人出手相救!”
女子笑道:“無需言謝,受人所托罷了。”
魚歌放下戒備,問:“敢問恩人,我昏迷了多少時日。”
女子邊蹲下身處理手邊的魚,邊說:“也不久,六七日罷了。”
魚歌念著“六七日”走近女子身旁,挽起袖子為女子滌器。女子看著她笑道:“沒想到你這樣的閨閣女子竟會這些!”魚歌念起從前,苦笑了兩聲,不知如何說起。
女子見她不語,看著她滌器的模樣忽然念起從前來,莫說她不會,這些東西,她從前也是不會的。魚歌邊洗著杯子邊問:“話說回來,姐姐的閨名是什麼?”
女子聞言忽然起身,有些漠然道:“莫叫得這麼親熱,喚我方寸先生即可。”
魚歌聞言,沉吟道:“方寸……先生?”想起從前在書中看到的關於“方寸先生”的記錄,腦中如同觸了電一般,書中曾有載:方寸先生名方無衣,取“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之意。本是王親貴胄,一朝山河滅,流落民間,為飛禽所養,走獸所育,曾率飛禽走獸助王兄光複舊國,事成之後歸隱山林間。善口技者慕其盛名,常曰出自方寸先生門下。
可是從那時到如今,方寸先生豈不是活了幾百年?
魚歌想著,身上不禁出了身冷汗。
正想著,灶上的魚湯已煮上了,方寸先生上前去翻出幾身女子的衣服來遞給魚歌,說:“我久居深山,這些東西用不上,你且拿去用,到了該還之時便來還我。”
魚歌猶豫道:“這……”
方寸先生笑笑,說:“拿著吧,你既無礙,明日我便送你下山去。”說完先是一頓,接著道:“你昏迷這些日子有人找了你許久,久尋未果,回去大病了一場。你們今生算是有緣無分,往後也無需再見。”說著覺得說漏了嘴,轉而道:“你下了山後,不許同任何人說起你在這山中遇見過我。”
魚歌接過衣服,訥訥地點了點頭,許久歎了口氣,說:“他們找不到我,大抵以為我死在這深山裡了,也好,這樣心中就無掛礙了。”
方寸先生邊煮著魚湯,邊說:“你身為秦人,終歸要回秦國去。隻是如今的大秦改年更張,早已不是當初的大秦,你回去了隻依舊用你張姓的名字,勿要說你是魚歌,方才能保全性命。這是有人托我轉告與你的,你切記,莫要問緣由。”
魚歌聞言,雖不解,也還是答應道:“謝先生指教。”
喝完魚湯,魚歌在山中歇了一夜,輾轉難眠之時,看著不遠處熟睡的方寸先生,她心底忽然生出些彆的想法來。
翌日醒來,方寸先生說要送魚歌下山,魚歌耍賴不依,纏著方寸先生道:“先生收我為徒吧!”方寸先生聽著這話,隻覺頭疼。
山陰城中,謝玄歸去後大病了一場,他尚在病中時,百裡卿鵠辭去,謝府中,若非學館依舊在,曉廬依舊在,百裡卿鵠與魚歌兩人,竟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慕容清河在隨魚歌逃亡時受了傷,在謝玄葬下玉匣後隨王肅之返回山陰城,在王家休養,痊愈之後,徑直返回了燕國。秦是傷心地,山陰城是傷心地,燕國的幽都也是傷心地,而幽都裡,至少還有她的父母兄弟,還鄉,總好過獨在異鄉暗自神傷來得好。
秦,長安,黑雲壓城,大雨過後,天空尚未晴明。苟雲守在苻堅身旁,消瘦了不少,苟夫人看著昏迷中的兒子,暗暗垂淚之時心底隻覺得懊悔。親自帶著苟雲出門抓藥,隻見一街之隔的苻法家中甚是熱鬨。苟夫人心底不由得記恨起來:你苻法與我兒苻堅雖非一母所出,但畢竟還是兄弟。如今你弟弟尚在昏迷之中,東海王府門可羅雀,你不探望就罷了,府上倒還宴請起賓客來,這是為了慶祝我兒不能醒轉嗎?
想著,苟夫人強壓住怒氣,轉身帶著苟雲抓藥去。
東海王府不遠處的院子裡,呂婆樓與王猛對坐,呂婆樓問:“如今苻黃眉被秦帝苻生所滅,秦帝越發暴虐,秦國上下心慕明君久矣,先生認為,這我們應何時舉大計為好?”
王猛淡然道:“局已布好,尚缺一枚棋子。”
呂婆樓不解,問道:“先生所指的是?”
王猛笑笑,說:“已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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