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實情怎麼能挑明呢?
慈慶宮中賜宴和和氣氣,隨後卻大發雷霆。
是賜宴後錦衣衛的奏報才到,還是嗣君早就知道、故意用賜宴先贏一波敬老名聲?
沈一貫心目中的嗣君形象越來越模糊,總是莫名其妙地就陷於被動。
運氣似乎也不站在他這邊,餘繼登還沒把內閣的椅子坐熱就病重了。
“閣老請回吧……”田義過來了,“殿下說,今日重九,該好好孝順長輩的,殿下在慈寧宮。閣老這段時間也頗為辛勞,該好好休息。”
沈一貫內心一沉:“殿下讓老臣休息?”
田義凝視著他,而後歎了一句:“有句話,咱家姑且一說,閣老姑且一聽。”
“……還請田公公直言。”
午門之外,司禮監掌印和內閣首輔相對而立。
田義深深地看著沈一貫的眼睛,緩緩說道:“陛下口雖不能言,神思卻清明。閣老於國事憂慮有多少,陛下於社稷憂慮就有多少。因病禪位,大明開國以來都是頭一回。嗣君尚未登基,朝野風浪不該越少越好嗎?閣老就是過慮了。言儘於此,閣老請回吧。”
說罷他就轉身往裡走去,留下沈一貫神情飄忽不定。
除了覺得他因為一句“該好好休息”想得太複雜了,還點到了更多的事。
皇帝病重禪位的真相如何,沈一貫其實並不能斷定。
但已經下了詔書的皇帝,如果思緒還很清楚,為他兒子多考慮那很正常,儘管過去不是他喜愛的兒子。
和朱翊鈞鬥了這麼多年的群臣,哪裡不知道朱翊鈞對群臣的厭惡?
是……皇帝病癱了,這段時間都是太子在監理國事。
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氣氛,確實會讓人鬆懈,認為舊時代已經過去了。
直到此刻,沈一貫才在田義的一句“直言”裡,發現自己都有些忽略了還未正式退位的皇帝的陰影。
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亂了方寸呢?
內閣首輔在反思,太子殿下在生氣。
朱常洛這一氣,就氣了足足十天。
和前一段時間勤奮請教國事形成鮮明對比,這五天裡,沒有召見任何一個臣子,甚至沒有一本奏疏批報出宮。
群臣有點心慌,沈一貫壓力極大。
熟悉的感覺回來了。
兒子肖父,要是也怠起政來可怎麼辦?
這有點像是年初時候的感覺。
“元輔,吏部會推的結果……”蕭大亨尤其忐忑。
太子沒有再召見重臣了,吏部倒是能夠湊齊人舉行了會推。
但會推結果的題本也沒有得到批報。
沈一貫搖了搖頭:“會推既有結果,旨意屬誰,那就不能左右了。你畢竟是正,若這回有變故,錯在老夫。止步吧,老夫還要去內閣裡安排一下,準備迎申公、王公。”
蕭大亨停步在了天街上,看著沈一貫緩緩向承天門內走去。
他的背影有些不安、孤獨。
餘繼登病重在家,沈一貫接連十天,請見過嗣君、請見過皇帝,都沒能得見。
在外人看來,這是皇帝和嗣君一心等申時行、王錫爵回京的節奏,是沈一貫被忌憚的表現。
莫非嗣君登基後的第一劍,卻是要斬向托孤閣臣?
承天門往午門漫長的路上,沈一貫緩緩行走。
明天,申時行和王錫爵就要抵京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