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五身材高大,隻有單膝跪地才能摟住少年,他緊緊抱著陳九,眼圈微紅輕聲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父親後來時常責備自己,隻是早已追悔莫及……”
他沒有去怪罪陳九什麼,因為當年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他也是如此去質問自己父親的。
兩世為人的陳九心智之堅韌超乎想象,他很快平靜下來,一把推開程五,後退兩步淡淡道“再說個事,陳落之前講的,不至於假。十年前,新曆478年,母親假死後的第二年,萬般糾結、忍了七百多個日夜的陳落,卸下所有顧慮衝入紅樓,與他親爹生死相博了一場,瀕死。戰敗後,孤身一人遠赴東海,與王家幼女完婚,從此不過問內陸事。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他說話,而是想告訴你、以及程家一個事實,他的債,當年自己還掉了一部分,剩下的,我去討。你程家,未曾還債,以後,還是我去討。”
程五從中嗅出些不好的意味,皺眉道“那場戰鬥有所耳聞,父親便是從那時起放下。而你所說的去討債,是指……”
陳九嗯了聲,點頭道“你想的不錯,我回陳家,替母親討債。西北,十年後去,希望老爺子彆病死。”
沒等程五開口,陳九直接揮手示意他閉嘴,說道“喊你一聲舅舅,是因為在母親的影響下,我對你抱有不小的善意,所以也請你尊重我的選擇。不要試圖動武,無用功。再有,跟你說個小秘密,這座孤島,仍有遺民存在。”
程五瞬間警惕,眉頭合攏麵色嚴肅,渾身肌肉霎時緊繃,撐的衣衫近裂。
陳九指著自己,笑道“彆緊張,是我。本質上來講,我既不姓陳,也不姓程。我姓黃,因為這座村子叫黃村,明白了麼?”
黃……原來一直在這座孤島上苟活著的遺民們,是舊時代黃家人的後裔麼……小家夥說他也是遺民,這種身份的宣告,難道是在暗示那群遺民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假意撤退?
突如其來的內幕,在程五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陳九笑嘻嘻道“直覺告訴我,你在瞎琢磨。其實我有點神經病知道嘛,村醫給我診斷出來的,所以有時候喜歡胡言亂語,彆放在心上喲。”
程五確實沒把他的插科打諢放在心上,直接說道“你意已決,舅舅不攔你,送你回船上。隻是記得你之前說的話,十年後,舅舅在西北等你。”
他本就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改變不了的事情,順其自然便好,無需多加糾結,不過此時忍不住還是想多嘮叨兩句“陳家不比西北那般貧瘠,處在內陸享儘人間繁華,家大業大人也多,這些年來在那位老人的有心縱容下,內部爭鬥從來沒斷過。舅舅知道你天姿聰穎,可內裡未免有些驕傲自負,這種強勢性子最容易被軟刀子磨死,所以日後要多加小心。舅舅這些年見過太多英才,可真正能走到大陸之巔的,能有幾人?”
陳九不以為意,暗有所指道“天才是名詞,成材是動詞。”
程五有些驚訝,頷首讚許道“你明白這個道理便好。總之回了陳家之後,多加小心,萬一真出什麼事,跟舅舅說……”
陳九不耐煩的擺擺手,扭頭便走,邊走邊說道“還有個事,剛才那些胡言亂語,我同樣也說給陳落聽了,到時你們兩家真要查出些什麼東西,可以互相交換下情報,畢竟我也挺感興趣。”
上一世他本名黃天,舊時代黃姓很多,可偏偏是如今的黃村人救了我黃天?
這種巧合很難不令人懷疑,總不能這個黃村真是五百年前我本家的後人?
稍長大些後,他變著法的打聽黃村的族譜,希冀能找出舊時代熟悉的名字,可惜二者之間毫無關聯。陳九依舊不死心,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那麼簡單,但礙於掌握的信息有限,始終找不出蹊蹺所在。
程五應了聲,搖搖頭快步跟上去,又好氣又好笑,對這個外甥實在無可奈何。
打不得罵不得,順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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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邊。
程五將女子的遺體裝入棺中,親自送回船上,隨後下船望著少年郎的背影,目送他離去,那頭是陳落站在岸邊,發自內心的笑著。
失而複得。
程五見不得他那副得意樣,撇撇嘴就要離去,走幾步又忍不住停下,再望兩眼那個瘦弱背影。
這小子,跟姐姐長得真像呐……
想著難免有些失落,臭小子,招呼不打一聲就這麼走了,當真要十年後再見?
念頭流轉之際,遠處的陳九忽然駐足轉身,大叫了一聲“舅!”
氣息之雄渾激蕩整條海岸線,發人耳聵。
這一聲吼頓時吸引來所有的目光。
才多大的小子,中氣竟然如此足,這是大部分不知情人的想法,跟著登陸島上的那些個門客,早已見識過陳九的古怪之處,絲毫不覺得驚奇。
程五愕然轉頭,隻見遠處那個少年郎,正在不停地朝自己揮手示意,笑容燦爛。
他回以微笑,神情目光裡滿是溫柔。
“在西北等我!哪天我要在陳家受欺負了,可就去投奔你啦!”
這話聽得程五心中直發酸。
他抬頭望天,心中暗罵,今天的風沙,真他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