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忘了那一刻是什麼感覺。
身體的血液仿佛瞬間冰封住了,從頭頂一寸寸涼到腳底。她好像喪失了聽覺,聽不見周圍任何聲音,掀翻屏風衝進廳堂,瞳孔緊縮的黑眸中隻倒映著傅陽倒地的畫麵。好多血,在他倒下去的十幾秒鐘時間裡,地板上淌出好多血。
依稀之間。
眼前浮現出往日少年活潑可愛的樣子。
他總是笑嘻嘻的,好像沒有憂愁也沒有煩惱。樂嗬嗬地屁顛跟在她後邊,一口一個二嫂地喊。
“二嫂,你開賽車好厲害呀!”
“二嫂,你打網球好棒呀!”
“二嫂,你做的香菇排骨鹹粥好好喝呀!”
“二嫂,你相信我,我可以拿到電競比賽的冠軍,我要把最漂亮的小天使獎杯送給你!”
……
廳裡亂成了一團。
槍殺自己兒子的刹那,唐千蘭瞪圓了眼睛。看著兒子在麵前逐漸倒下,她整個人都麻木了,握著槍的手不停地發抖。不斷後退,跌倒在後方的黑檀木椅子旁。
被警方繳納槍械。
臉朝下壓在地板上。
唐千蘭目光空洞地盯著不遠處的那灘血跡,她腦海裡忽然響起傅聿川的聲音:
“小陽給你摘的蘋果你吃了嗎?”
“樹底下能輕易摘到的他都不要,送給你的,一定要是樹尖上最大最紅的那一個。”
她沒有吃。
那天晚上兒子回家,捧著大紅蘋果給她的時候,她給他的隻有苛責與冷眼。怪他隻知道玩樂,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還讓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扔掉。他說他在伊犁生病了,她都沒有關心他一句。
“愛你的人你棄之敝履,不愛你的人你視若珍寶。”
“他已經足夠聽話,足夠乖巧懂事。他隻是渴望你能多看他一眼,就一點點疼愛,你都吝嗇不肯施舍給他。”
她何嘗不知道傅陽聽話懂事呢?
三五歲的時候,同齡的小孩子都哭著鬨著要媽媽抱。小傅陽知道媽媽忙,隻敢在媽媽不工作的時候,偷偷地扒在書房的房門口,小心翼翼地望她一眼。
長大了他更是省心,出生在上流圈子裡的公子哥,從小在金錢的染缸裡泡著,或多或少都有些紈絝習性。傅陽卻格外純粹,他不喝酒不抽煙也不賭博,更不會拿著錢肆意揮霍。他進傅氏學習工作,一個月發一萬塊錢工資,都是他最多零花錢的時候。所以在三哥傅寒給他銀行卡隨便他刷,他才會那麼高興,也那麼仔細認真地把卡收好。
即便如此。
他還是討不到母親的歡心。
他知道母親不喜歡他。
他同樣知道母親這幾年多關注了他,是因為大哥傅達被外派去了澳洲分公司,沒了回京城繼承傅氏的希望,母親才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懷上傅陽是個意外,本來是要打掉,傅君臨哄著她生下來。懷胎十月,產後休息了一個多月,就這近一年的時間,她喪失了傅氏大半的權利。若沒有這個孩子,她在乾爹的扶持下肯定能成為傅氏最高決策權的董事長。
偏偏有了這麼個孩子。
她的事業塌了。
她用她的事業換來的兒子還那麼平庸,彆人三歲識字,傅陽三歲都還不會走路,智力也比其他小孩要低。唐千蘭煩他,看見他的樣子就煩躁。可以說,從傅陽出生到十五歲,她都沒理過他,有時候甚至都不記得自己還有個蠢兒子。直至大兒子沒指望了,她才不得不多看他兩眼。
……
雷雨交加。
唐千蘭雙手拷在身後,被兩名警察架著走出傅宅。抵達院門口,120急救車的聲響傳入她耳廓,女人猛地抬頭,順著聲音望向雨幕中走遠的醫療車。
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
孩子倒地前夕還艱難地開口跟她說:“母親,我不會讓你承擔責任,我、我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母親,二嫂陪我去參加電子競賽,明天、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