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曾說。
人族是可惡的,因為他們曾經背叛了自己信仰的神明。
妖魔生來就該以與人族為敵。
我覺得並非完全如此。
在漫漫修行大道上,我也見過很多身懷俠義之心,心係蒼生百姓的人,他們有的是一心赴死的讀書人,有的是仗劍豪邁的劍修,有的則是坐鎮長城的守官。
我隻願,了結他們的時候,他們不會遭受太多的痛苦。
給予他們足夠的尊重。
可中土天下的人族似乎並不這樣想。
他們稱呼自己為——妖女。
時間久了,這個稱呼倒是挺唬人的。
冰冷潮濕的地牢之中。
手腳都被拷上鎖鏈的巫宮語,望著離去的隋玉清,那對屬於齊暮雪的眸子裡,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和回味。
她並非是單純地看上了隋玉清體內的那股心魔的潛力,而是回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好似也是這樣,對外界的世界一無所知,一言一行,都來自於本能。
隋玉清的心魔,誕生的時間過於久遠,以至於早就誕生了自己的想法。
她就是**和情念的產物。
是慈航仙子修煉太上忘情的全部七情六欲。
或許在修士眼中,這全是汙垢雜質。
可巫宮語卻認為,這才是最真實屬於人的一部分。
慈航仙子受童年陰影的影響,為了大道,為了修行,想摒棄所有雜念,穩固道心,躋身上三品,成為比肩神明的人物,沒有**,也就無所謂道心受損一說,這是很多練氣士一貫的做法,拋棄七情六欲,就是穩固了自身道心。
可是,心魔卻不想這樣。
巫宮語淡淡一笑。
說不定,最想與陸鳴淵睡一覺的人,或許反而是心魔呢?
兩人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心魔的第一反應是躲避。
因為巫宮語生而為魔,乃是最為尊貴的天魔族,對於任何妖魔,從血統和靈魂,能給予他們最大的壓迫感。
任何妖魔,都無所遁藏。
他們引以為傲的隱藏和詭計,不過是班門弄斧。
這是獨屬於天魔一族的天賦。
魔族的血統裡,等級分明。
天魔、地魔、人魔。
人魔又被稱之為心魔,是數量極多的一類魔族,他們往往誕生於修士的後天異變,是最沒有地位的一類魔族。
他們的祖宗原本生而為人,卻投入了聖冥天下麾下,轉而修魔,即使千年萬年過去,他們後代身上的人味已經洗的差不多了,看起來也跟天魔極為相似,但他們的血脈還是不夠純淨。
但是,真正的天魔,數量並沒那麼多。
這也造成,天魔一族的處境,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
聖冥天下內部的矛盾,一直以來也很大。
任何種族,想要脫穎而出,都很不容易。
如果不是那個人,或許也沒有今天的自己。
百年前。
月光如幕,邊境長城下。
滿地屍首,鮮血沾染了大地,一口破損的城牆之地麵,一位烏發飛揚,身上披掛是獸皮骨甲的窈窕少女從渾身是血的男子胸口拔出了自己戰劍,血液濺了一臉,好在麵上有一張木雕枯牛麵具,可以遮擋血液入眼。
眼前這位穿著宗門服飾的弟子,早已變成了一具冰冷冷的屍體。
身前的城牆足足有百米高,巍峨高大。
“——嗡!”
沉重的號角聲響起,密密麻麻的大軍緩緩退去。
少女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拖著疲憊的身軀,前往巫族軍營的方位。
她的族人戰士們皆已戰死,她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
這座聳立數萬年的邊境長城,始終不倒,終年眺望北方,讓聖冥天下望而卻步。
她叫巫宮語,十六歲,是天魔一族。
母親是天魔族王女,父親則是巫族部族族長,身份確實尊貴,不過還是要接受成年禮的試煉,接受神明的恩賜,成為神賜者,才能掌握族內大權。
巫宮語在臨走之前,翻了翻地上的屍體,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戰利品。
她翻出了一枚儲物戒,以及一柄殘破的飛劍,還有一封皺皺巴巴的信紙,被火漆密封了起來。
巫宮語拆開了信紙,掃了一眼。
好在她讀過人族的文字,可以看懂大部分內容。
隻是這信上的內容,為何如此肉麻?
好似是寫一個女子的。
她看完之後,看著這位道門弟子的屍體,默默無言,隨後將信帶走了。
扛起戰劍,回到了巫族分部帥營。
迎麵傳來一個大嗓門的怒斥聲
“巫宮語,此戰隨行你的巫族戰士隊伍皆已戰死,隻有你一人回來,你作為主官,有很大的責任!”
少女朝中心的爐火看去,一位身披絨毛大襖,臉上符號錯綜複雜,手持權杖的老者,看起來很是不滿。
這位老者,乃是巫族派出的戰爭代表,乃是一族大祭司,位高權重。
大祭司在族內,跟宰相沒什麼區彆,隻有族長能號令大祭司。
巫宮語努嘴道“我隻負責殺敵就好了,指揮什麼的,太麻煩了。”
“隻要將敵人殺死,結果不就是好的嗎。”
說完,她將手中的戰利品一拋。
巫族大祭司見她如此不可理喻,也是驚怒無比,徑直罵道
“用人族的話來說,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你也彆參戰了,好好反思一下吧!”
很快,她就被趕出了帥營。
說到底,還是野牛部族在巫族的地位不夠。
若是野牛部族的實力強大一些,或許她也不用麵對這番責問。
母親身為天魔族,能看上父親,本就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為此放棄了自己在天魔神國的地位。
巫宮語低著頭,一邊走一邊思考,出了營帳,門口恰好有一位年紀稍長於他的男子,在等著她。
男子戴著牛角頭盔,卻無法掩蓋臉上的英武之氣,小麥膚色,肌肉健美,環臂抱胸地靠在,在等著她。
“又被罵了?”
男子麵帶笑意。
巫宮語不好意思道“嗯大祭司太煩了。”
“大祭司確實嚴厲了點,可他的確是為了你好。”
英武男子語氣輕柔道“我身為野牛部族的少主,應當身先士卒,而你,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凡事彆老是衝在前頭。”
“知道了哥,聽你的。”
巫宮語對於這位兄長的話,還是聽得比較多的。
這是她唯一的親哥。
也是最好的親哥。
從小到大,無論她經曆什麼打罵,或者是欺負她的同齡人,都會被他哥擺平。
“哥,伱知道這是什麼嗎?”
巫宮語拿出了自己在戰場上繳獲的書信,遞給了身前之人。
野牛少主接過信,粗略掃了一眼後,嘴角不禁浮現出笑容。
“這是一封情書。”
“是一個男子寫給女子的,看起來還是暗戀的。”
巫宮語好奇的問道“什麼是暗戀?”
“就是其中一個人知道,另一個人不知道。”
“聽起來很慘的樣子。”
巫宮語咦了一聲。
野牛少主輕輕一笑“你錯了,男女之情,應當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隻不過有些時候,事與願違,確實沒有什麼辦法。”
“不過這並不影響感情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巫宮語深思了一會兒,麵露難色“那我殺了他,他是不是就見不到這位心愛的姑娘了?”
野牛少主摸了摸她頭頂的烏發,安慰道“不必自責,這怪不得你,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彼此的陣營不同,使命不同,背負的東西,也不一樣。”
“你要記住,若是有一天,你不論遇到什麼樣的人,隻要他危及到了你的生命,你都不能生出惻隱之心,必須果決的將他殺死,否則,死的人,就是你。”
巫宮語點點頭答應道“明白了。”
“我好像明白了兄長話裡的意思了。”
這一刻。
她好像自己做了什麼事,大祭司為何這般生氣。
每一位巫族戰士,又何嘗不是像這位道門弟子一樣,有著自己的親人與朋友。
她這般胡鬨,確實無形中傷害了很多人。
這可能也是巫族與其他種族的區彆吧。
巫族不像骨族鬼族他們,屬於死靈行列。
巫族和天魔一樣,都是聖冥天下的生靈,誕生的條件與死靈大不相同。
野牛少主背過身去,似有所感道“我們巫族,有神明賜福,時常能大難不死,擁有常人無法想象的天賦和根骨,可兄長我,還是更羨慕人族的生活。”
“這是為何?聽其他人說,人族的一切好像都被道理一樣的規矩管製著,並不是一個好地方,很不自由。”
巫宮語很不解。
在聖冥天下,中土人域已經被宣傳成了牢籠一樣的地方,但是卻擁有不俗的寶藏資源和氣運,等著聖冥的人們去發掘。
野牛少主看向僅有十六歲的妹妹,淡笑道
“人族自中古以來,就萬事靠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所謂的道理和規矩,是為了維護弱者的存在,所以才製定的邊界。”
“反觀聖冥天下,看似一切都是自由的,強者為尊,弱者隻能淪為奴隸,可最基本的修行之事,都要經過神明的同意,比如你這次成人禮,若是達不到神明的要求,就無法成為真正的巫族戰士。”
“白日和黑夜的無序,未知黑暗的危險,導致人們對神明愈發的畏懼,這股畏懼哪怕過去萬年,十萬年,也始終無法消除。”
巫宮語目露憧憬道“神明大人,到底有多強?”
野牛少主哈哈一笑“多強?強這個字怕是有些不恰當,如果你修煉成了巫族神明,便能效仿上古祖巫,重塑六道輪回,乃至起死回生,做到許多不可能的事情,已經不能用強字來概括,基本等同於得了天地造化,可萬世為尊。”
“哥,你剛剛的這些想法,從何而來?”
巫宮語心生疑慮,感覺兄長的這些話,其實蠻危險的。
這些想法放出去,無疑是大逆不道,會遭到神廟的清算。
“放心,還沒到牢騷話都不能說的地步。”野牛少主淡淡笑道。
他看了一眼偌大的隊伍,叮囑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後麵的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回去修養幾天,彆上戰場了。”
“嗯。”
巫宮語最後還是返回了族內。
有母親的周旋,她的成年禮還是通過了。
於是要參加神明祭祀,接受請神儀式。
隻有接受了儀式,在身上留下了神明的痕跡,才算是真正有了躋身神使候選人的資格。
神使這個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覬覦。
她身為族女,天資妖孽,才換來這個資格。
“到了,儀式的祭台,就在裡麵。”
一座古舊斑駁的木閣前,巫宮語停下了腳步。
她看著門口的兩尊神像,覺得陰森和詭異。
她與同行的其他巫族子弟一同進入木閣,裡麵昏暗,點了幾根大冥神尊親賜的蠟燭,微弱的蠟燭不足以照明,更像是為了舉行儀式的程序罷了。
屋裡有十來個人,一眼看過去,他們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少女,他們跪坐在地上,低著頭,前方,有一個戴著黑色麵具的祭司席地而坐,左手握著一塊石頭,右手握著一根烏黑的權杖,上麵用斑駁的獻血刻了各種各樣的奇怪符號。
“儀式,現在開始。”
麵具祭司開口冷淡的說了一聲,身子站起。
第一位少年怯生生的伸出了手,祭司將石頭遞到他手心,讓他握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曾婚配,可曾行房?”
少年先是說了自己的名字,旋即立刻搖頭,表示自己還是童男之身。
祭司點了點頭,眉頭卻忽然擰起。
“咦?”
他挑起權杖,往那少年手臂上一抹,一陣光芒閃耀,露出了下麵的皮膚,皮膚上,赫然有一條黑紫色的魔紋。
巫宮語看到那條黑紫細紋就知道他死定了。
她對於這種情況再熟悉不過,這是其他神明的恩賜,一旦接受了其他神明的恩賜,就不能任意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