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去些時日,童貫的軍報斷斷續續未停。
就在這天上午,又一封軍報送到,浙東首府越州收複。
但童貫卻沒有發現方臘的蹤跡,懷疑方臘還在睦州這邊,甚或退回幫源峒起事之處。
趙檉手撚軍報思索了片刻,浙東如今隻剩下處州、台州沒有收回,但這兩州並不是什麼雄關大城,裡麵的賊兵也少,收複倒是朝夕之事。
雖然童貫那邊勢如破竹,可這頭的睦州卻遲遲沒有攻破。
睦州難攻,兵多將足是一方麵,西軍懈怠沒有什麼戰意是另外一方麵。
這些邊關軍隊雖然武器精良,訓練有素,可並不願意遠離西北作戰。
對於西軍普通官兵們來說,邊關雖沒有江南繁華,但是在那裡有他們混熟了的勾欄妓院、賭窟博房,要舍下相好姐兒的瀲灩酒波,丟下擲慣了的骰子搖盅,去與造反賊匪拚殺,他們自然是不願意的。
當初他們接到朝廷的命令後,哪怕上麵經略相公撫帥們催促,但他們還是找出各種借口拖延,呆在邊關紋絲不動了好幾日。
之前在蘇州鏖戰,有童貫盯著倒還好些,畢竟童貫在西軍裡威望極高,可如今童貫一走剩下了劉延慶,這兩萬多人立刻叫苦連天起來。
劉延慶是鄜延路兵馬都總管,乃是自家那邊主帥,這些西軍在此等事上便是不怎麼怕的。
而且若是賞賜之類能跟得上,有錢財掙麵兒,倒也不至如此,但蘇州戰後,除了損耗,根本一絲半點的銀錢都沒撈到,就急行軍奔赴杭州,不叫苦才怪。
劉延慶此刻拿他們也沒有太好辦法,都是嫡屬西軍,不能打殺立威,而他本來手下兵就少,再懶懶散散,哪裡能攻的下睦州。
他隻好給趙檉寫信求教,話裡話外除了恭敬問策之外,多多少少還有些借錢的意思。
趙檉對這事也有些撓頭,他自然能猜出其中原委,可總不能讓他自家拿錢去犒賞西軍吧?
這錢拿出去朝廷可不會給他報銷,事實上雖然道君皇帝當日在金殿說得大方敞亮,可國庫內有多少錢趙檉心知肚明,真要按著道君皇帝所說那種賞賜方法,恐怕最後除了給官這條能夠實現,其它的隻能應上部分或者直接拖欠著了。
而且道君皇帝說論功行賞,還不是人人個個每名小兵都有賞賜,那可是要參照功勞簿的。
眼下劉延慶賣慘,可這錢他一但拿出去,就再沒地方要,朝廷沒錢給他,管西軍去要嗎?他是皇室,人家是為了趙宋江山社稷打仗,你到時候怎麼要?
何況西軍的經略撫帥,可不比朝上那些兩府相公臉嫩皮薄,都是個個脫下鎧甲官袍,就敢滿地打滾撒潑的主,借錢出去分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趙檉無奈之下,隻能裝傻沒有看懂劉延慶隱含的意思,不過卻給他出了個主意,要他圍魏擊趙,聲東擊西,先偷偷突襲拿下歙州再說。
拿下歙州後,估計童貫那邊也將底定戰事,到時賊軍手上剩餘孤城,軍心必然大亂,而這時再行攻心為上之計,軍兵高喊蠱惑人心話語,往城內投射箭書,久之睦州必破。
他回了信後,劉延慶自然照做,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偷襲歙州,果然隻用了一兩日便打下歙州,然後將這個消息在睦州城前大肆宣揚起來……
趙檉晚間去客房吃飯,進門便道:“秀娘,歙州收複,你可以回家去看看了。”
祝秀娘瞅他,片刻才道:“你放我回家?”
趙檉皺眉:“怎能讓你自己回去,如今祝家在江南已沒什麼人丁,歙州那邊又遭兵禍,空宅大院,自然是本王陪你一道去。”
祝秀娘聞言冷笑,看著他的雙眼,露出一絲譏誚。
趙檉摸了摸下巴:“待方臘平定之後,還要將老泰山和諸多族人屍骨遷移過去,總是要葉落歸根才好。”
聽到此話,祝秀娘收起冷嘲表情,變得沉重起來,也未出言反對,坐在那裡發呆。
趙檉瞅她不語,轉身道:“什麼時候想回去了就讓人告知於我,不然就等徹底平定亂賊後,我再帶你返回歙州,到時讓你那在福建做知縣的族兄一起過來祭祖。”
祝秀娘聞言緊盯趙檉,趙檉卻不再說話,慢悠悠地走出房間。
祝秀娘輕咬櫻唇,一直見他背影遠去,細長好看的雙眉這才顰起,如果趙檉說到辦到,那麼見到了她祝家族兄,她定要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知!
告知族兄趙檉坑害了祝家,坑殺了大半座江南的士族,趙檉心狠手辣,狼子野心,惡貫滿盈,族兄一定會想辦法讓朝廷知道,讓天下皆知,讓趙檉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死無葬身之地。
她就不信這世上沒人能懲治趙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趙檉犯的法,死一百次,一千次都足夠了!
她眼下要做的就是隱忍,不讓趙檉瞧出一點自己想要報複的心思,否則就是打草驚蛇,被他防範,反而不妥。
但她也不可主動與其太過親近,趙檉狡詐似狐,凶殘比狼,掩飾做戲太過反而又會被他瞧出破綻,還是繼續這麼冷漠待他,才乃萬全之策。
趙檉哪裡知道祝秀娘此刻的小心思,但殺父滅族之仇,實乃不共戴天,這種事情或許如扈三娘出身草莽,心勁不算靈光,被人反複說勸洗腦之後,可能一時忘記。
但似祝秀娘這種豪紳大族底蘊,自小飽讀詩書,便是知曆史懂興衰,把其中道理都熟了個半數,哪裡好會忘掉?說不定心中謀劃了百般詭計,十種陰謀要對付他呢。
趙檉邊走邊歎氣,這注定是一場持久戰,哪怕自家有一日和朝堂撕破臉皮,什麼都不怕,可以無所顧忌之時,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都未必會結束。
但他卻又不太過擔心,祝秀娘沒有證據,一切都是她推測出來,就算讓她站在全天下人前去喊,又有誰會信呢?
至於一些陰謀手段,在他麵前豈不是班門弄斧……
歙州攻下來後,劉延慶整軍再打睦州,這次卻是按照趙檉教的法子,種種攻心戰術全部用上,睦州的賊軍就有些堅持不住。
本來都秉著有浙東數州之地作為根基後盾,可如今聽說那邊童貫帶兵已全部收複,這裡歙州也丟了,不是就剩睦州孤城?
防守動搖,軍心不穩。
而且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睦州城的糧草空了。
雖然劉延慶的兵少,就算加上折可存和姚平仲所帶兵馬,也不過隻有四萬多人,圍城不住,可即便這樣,睦州城的糧草也無處去補充。
沒人給他們送糧!他們也沒地方去籌糧!
當日睦州士紳逃離之時,把帶不走的糧食全都焚毀,把城外地裡的青苗全都鏟掉,把草料牲口場也全都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