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先生是哪裡人?”
“老夫…哎…老道也不知……”
“何出此言?”
“我萬曆三十年生於關外,那時正逢建奴奴兒哈赤劫掠,被當做牲口遷於赫圖阿拉,後被蒙古韃子劫城而走,最後逢後金入關,才得以歸明…前二十年我是金人,後二十年是韃子……”
溫庭堅似乎很有說書的天賦,將這些年來天下大事說的很清楚。
結合祁京之前所了解到的,這裡確是明末清初之時。
永曆二年是不久前在廣東肇慶登基的桂王朱由榔的年號。
適才所說的努爾哈赤已死了快二十三年。
皇太極也已經死了六年。
而他的弟弟多爾袞已領兵叩山海關而過,當上了滿清的攝政王。
如今京城裡坐的是福臨小皇帝,也就是順治帝。
大同則是滿清鎮守重地,並由英親王阿濟格坐鎮。
如果真像溫庭堅所說,他們此次去的地方是大同和京城,那麼無疑九死一生……
……
祁京沉默了一會兒,將獄中與韓文廣所做的交易說了出來。
“那些貨物說的就是佛郎機人的火器,但我們不可能帶著北上,實際用途老道也不知……”
“祁小兄弟放心,韓大人絕不會去投誠,不然也不會選吾等這些三教九流之輩…可也未跟老道說去做甚…”
溫庭堅道:“依韓大人他們的身份,選擇也不過那幾種,刺殺,細作,救人……
老道也隻是聽說,惠國公反清失敗後,北方有很多前朝將領意動,滿清平叛有些自顧不暇…但我們這次過去,實則起不了什麼效果吧……”
“溫先生似乎很不好看這次……”
“我的看法有什麼用呢……”
“時局已到此處,亦知不可為而為之,沒有第一批赴湯蹈火的人,大明的火焰如何能再次燒到北方……”
溫庭堅長歎一聲,隨後拉著小道童站起身道:“祁小兄弟的事我都知道,我剛從城中回來,滿城的佛郎機人混著官差正在收捕你,就在這歇息幾日等韓大人回來一起啟程吧……”
一旁的小道童看著祁京皺著眉,不由開心了起來,他聽不懂師父在和他說什麼,隻是單純的不想讓這個騙子在故作高深……
抿著糖果,覺得更甜了……
……
溫庭堅走後,祁京思忖了很久,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逃出去了。
至少也得等到出了肇慶府後再說,而自己手上握著地圖,應該能和韓文廣說道說道。
不過去乾間諜倒是比在那牢房裡好多了,起碼是用九死一生替換掉了必死。
次日竟是程平先到了這處院子裡,除卻帶了些吃食外,還帶了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祁京的獄友胡三……
女的像是程平的妻室……
胡三立在那局促不安,反倒是那婦人冷著臉對著程平。
程平不清楚昨日祁京被銬一事,以為是韓文廣直接將他帶了過來。
他一腳將胡三踹進祁京房裡,轉身拉著婦人走進了那小道童的屋子裡。
祁京坐在床上,平靜的看著胡三。
“你也北上?”
胡三一聽祁京開口,才猛然回頭看到這開槍不眨眼的死囚,嚇的連連後退。
直到看到祁京是光著身子,才靠近些許,免得不知又從哪冒出一把火器把自己砰砰了。
“沒辦法……”
胡三帶著鐐銬,習慣的坐在地上搓著手腳道:“蒼梧縣就這麼個小地兒,就能出了這幾位大能耐的人物,連我也沾著祁兄弟你的光了……”
他帶著頗有怨恨的眼神看著祁京道:“他說是你要提我出來的,說我機靈,又連盜了好幾個大墓,熟悉湖廣那些小路……”
祁京一笑,知道這是韓文廣做的小手段,算是要泄一點火氣。
“他都還拷著你,你信他?”
“不信有啥辦法……”
“我爹都被他抓到了,我這輩子就一個爹你知道嗎?掙的錢再多,可以再盜,可爹沒了就沒了……”
胡三身體一直在發抖,可也一直絮絮叨叨。
祁京覺得這人好像有病一樣,一緊張話就停不下來。
祁京起身穿衣服,又是將他嚇的一跳。
“…我說著玩的,祁兄弟,我不是要怪你,要怪就怪那佛郎機人,早死不死的,偏偏死在我們牢裡,遭罪啊~”
“…我也就趁著這點功夫撈點錢,還沒撈到,祁兄弟你是能人,有膽子殺了哪倆食男色的畜生,是抗佛郎機英雄,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祁京搖頭,趁著這功夫把嘴裡的鐵絲扯下一半,丟給了他。
等胡三拿著鐵絲反應過來,他已推門出去了。
……
院子裡正是程平和那婦人在哪。
小道童也被拉出來吃著餐食,眼神仔細瞧著他倆。
程平的手在滴血,婦人正在細心包紮,口中不時念道:“一天跟著韓文廣打打殺殺,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去,你個婦人懂什麼,我做的是大事。”
“大事大事,家也不歸,還要我一個婦人拋頭露麵的過來尋你…你也不知那日死在外麵,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那婦人雖姿色一般,此刻卻派氣十足,不像小門小戶出來的子女,正插著腰喝問著程平。
“大皇上都吊死在京城了,你不安生過日子,還給這些小皇帝賣命”
說著又抹起淚來,“不是我爹留在了京城,我就是死也要把你從這鷹犬行列調出去!”
程平臉色不好看,還想爭論,卻看到了祁京立在門前。
於是撇下妻子,過來道:“那份圖藏在哪了?”
祁京瞟了他一眼,道:“這是處理那些佛郎機人受的傷?”
“彆廢話,你可知道頭兒這幾日遭了多少罪?”
“你也要跟著韓文廣北上?”
回答有些突兀,不過程平也沒有多想什麼,點頭皺眉道:“圖交出來。”
“我告訴你,你滑不了,現在是頭在保著你,不然隨便把你扔在街就有幾十個佛朗基人要殺你”
“怎麼一大早就說這個,我連鞋都沒穿。”
“乾這何事”
“你看,我現在還光著腳。”
程平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就走。
推門前不忘放下狠話,“你若敢騙我,頭雖饒你不死,可也沒說不能半死不活。”
然後不顧那婦人的罵聲,蹦的一下關上了門。
而立在台前的祁京腦中似乎有了畫麵。
一個古代的冷峻的細作頭子,帶著老少道士,盜賊小偷,書生死囚,家庭不和的手下,竟也敢北上去滿清殺意最重的時候搞策反?
“有意思,有難度。”
他抬頭眯眼看著天色,還是那般霧氣彌漫著,好似今年冬季就藏在了這綿綿的煙雨中。
想著,不由感覺腳上一冷。
隻期望程平拿到地圖後,順便能將他的鞋帶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