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在譏諷老夫?”薑鑲冷笑道“埋骨何須桑梓地祝老夫會死在這裡?”
祁京搖了搖頭,道“不是譏諷,隻是想以此句,說明你我有共同的誌向”
“哈老夫何時與你這黃口小兒在一條路上?”
“是,不為個人之名利,拯廝民於水火,救大廈之將傾而為天下人皆得安居。”
薑鑲一愣,他是知道這句話的,上次殺陸建章時,這小兔崽子就是用這句話誆了人,但此刻祁京再提起時,卻是有種彆樣的感覺。
祁京道“適才出去,是有人來捉我了?你手上沒有軍令是誰?那個和度?”
“哼。”
“你既已知道我在談事時出去,是有變故,為何不逃?等我回來,這時卻是晚了。”
薑鑲一揮手,埋伏在四周的侍衛已全部持刀站出來。
然而,祁京卻是沒看他們,眼睛直盯著薑鑲,道“我不逃,是因為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那不過是想等你將一行人全部集齊,好一齊殺了。”
“然後呢?你近些年所做之事算什麼?”
祁京沒有舉槍,而是拿著薑鑲送他的那把劍,道“甘願冒著巨大的風險聚攏人手,聯絡明廷,在高壓下籌謀等待,更是凶險萬分可就算來的不是我,而是南邊的高官使節,你們的謀事就一定能成功嗎?你做這些,總不是為了消遣了吧,而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如果不是心中尚有誌向,又何苦如此?”
薑鑲沒有回答,已然有些愣在原地。
他是有主見之人,本就已拿定主意,不論祁京說什麼都不會手下留情,這也是關乎身家性命之事。
但,唯一讓他有所猶豫的,是他自己的本心。
前堂和度的話說的很明白,明廷已然破落了,隻在瞬息就會滅亡可自己這些年在大同千辛萬苦,如履薄冰,委曲求全在清廷八王到來時,在毅然遞出那份奏疏時,在忍受踐踏時焉能不知希望渺茫?
可終究還是想試一試啊。
埋骨何須桑梓地為何?
耳邊,隻聽祁京話語又起。
“我送大人這句詩,不是為明廷,而是為薑大人與我有同樣的誌向,希望天下漢人不會淪落為異族奴隸,我們可以挺直了脊梁生活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而不是他們口中的懦弱,兩腳獸,不敢與之一戰之輩,所有許諾的利弊都是為個人一家之姓,可人人中飽私囊了,這天下的漢人又該怎麼辦?
大人所言,我聽出,不是為明廷一家之私,而是為天下漢人之安居,我雖來自南邊,立場不同,但驅除胡虜,恢複中華的誌向卻是相同的,你我皆願漢人有一個強盛的王朝,終有一日,不會為異族人的一己之私而一念身死數百萬人,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我們,終究生於漢地,是華夏之人”
“夠了!”
薑鑲忽然大吼一聲,強行打斷了祁京的話,飛速上前,一把搶過祁京手中的劍一把丟在了地上。
他雙目充血,將拳頭握的節節作響,看著那把自己送出的劍,那把青年時盧象升譏諷他的劍,似有萬千怨氣。
仿佛是受夠了長久以來的屈辱勞累,這一丟,極為用力。
劍身透過劍鞘,發出的聲音在風中叮叮作響。
薑鑲頭上的辮子也被吹的隨風搖擺。
他不怒自威的臉上剛毅異常,顯得很威嚴,但精氣神卻在這一刻降了下去。
“你若有此氣魄,又豈會死在老夫手上!嗬,一個將死之人的破劍,少年郎不要也罷!”
薑鑲抽出長劍,一把將其插在地上。
“狗東西!老夫幾十年後也不如他!”
他這般輕輕說了一句,竟是恨極了自己。
一手收回,薑鑲看著祁京,神色鄭重起來,道“老夫失禮了,將送出去的東西拿了回來,你也該給老夫一點教訓,舉槍吧。”
祁京微微一愣,看著湊近的薑鑲,已明白過來。
眼前這怒氣衝衝的老將軍,竟是在這一瞬間改變了主意?
薑鑲也不遮掩,又道“方仁,把人收了,去引開和度那些人,孫文,你劫持住我,後麵還有八旗”
祁京卻已搖了搖頭,拔出了地上的長劍。
“不了,薑大人已做出選擇,我自己走,不必連累薑大人。”
說著,祁京迅速往後退去。
“薑公再會。”
薑鑲一點頭,眼中卻沒有了執著的意思,道“去吧,明可亡,清可滅,天下漢人不可亡老夫就陪你賭一次,去將人帶來”
“明白,我會將人帶過來。”
薑鑲抬起頭看去,見祁京拿著劍,身姿挺拔,有些羨慕。
未久,就聽前方傳來了一聲槍響。
他釋然一笑,撿起地上的劍鞘,往外堂走去。
最後打動他的,不是祁京,也不是明廷,而是他自己盼望了數年的希望。
“人生無處不青山老夫還是選擇第二種吧”
~~
祁京看著第一個被他擊斃的滿人,深吸了一口氣。
隨即收起了槍,裡麵隻剩一顆子彈了。
於是,他看著前方衝出的滿人,提起了長劍。
他隱隱有種直覺,自這次見過薑鑲後,他們可能不會再見麵了。
這個老頭,僅送了他一把長劍,這恐怕就是他的回答了。
不是他們在書房中說的千言萬語,而是一把冷冰冰的武器。
但若用一兩句話來說,這是北方僅存不多的漢將想要告訴南邊明朝的一句話。
“機會隻在一瞬,戰事既起,萬不可輕言退兵”
“細作在哪!”
“圍住他!”
“咚~”
長劍淩空而起,隨著總兵府西苑更西的方向,繼續向前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