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抬起了頭,揭開車簾看向血紅中的慈寧宮花園。
所有事物如今在他眼中都是紅色的,他發現自對範文程說完那些話後,精神已有恍惚,連手都快抬不起來。
車外人聲湧動,似都朝著幾個方向在追趕什麼。
他拿起了車駕中的禦酒,連喝了幾大口,讓自己的狀態稍微清醒些,如此,才問起來。
“人出現了?”
“是”
“在哪?!”
“鹹若館薑明在那裡露麵了,但被發現後又跑了”
“確定是他?”
“錯不了大王遣來的侍衛都曾在王府上見過他”
“跑去哪裡了?”
“似往直廠房而去另外,有人看到東莪郡主在他旁邊”
多鐸的神情已然有些繃不住,喝道“傳令全部人手,追!”
“喳。”
“等等。”
多鐸再次揭開車簾,隻在血紅的目光見到一群模糊身影,被聚攏在花園中,由著侍衛圍住。
這些宦官本不是他聚攏而來,乃是範文程所下令。
念此,多鐸忽然想到了周吉的事情。
倘若那小賊子在掌管處附近出現,該是放棄馬房質子來尋周吉的後事了。
而這裡是隻有太監在這,那麼周吉的事情便隻有太監知曉當初阿濟格派人刺殺他,也就是用的是太監
想到這,他神色牙眥欲裂,眼中的血紅變得愈發鮮豔。
“殺!”
“喳。”
侍衛抽刀趕去,不久後便聽到了一聲驚呼慈寧宮花園裡,血光四散而開。
“救命!”
“噗!”
“滿族韃子殺人了!建奴韃子殺人了!”
“噗!”
“彆彆老奴不會造反都已投降了”
“噗!”
“饒命饒命奴才是大清人”
“噗!”
刀鋒毫不留情的從頭上落下,排在前方的幾個宦官隻來得及喊幾句便身首異處。
最末尾的太監馬東和也瞧見了那幾道飆起的血流。
他顫抖著身子,止不住的想和諸多同伴一樣開始轉身逃跑,但再抬眼看去,很快有人追來,將那些逃跑的宦官捅了個對穿。
花園中還殘留著未融化的雪花,血紅濺落在雪上,然後融進其中,整個場麵顯得異常血腥。
他朝地上抓了一把雪,調轉身子向後方爬去。
這種多年以來養成的跪地習慣已是讓他能在地上跑起來但他也隻是緩慢移動著。
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因為大部分的侍衛還在最前方殺人,後麵隻有一小部分,也都是在忙著追殺那些逃跑的太監。
他所要做的便是儘可能的隱藏好自己慢慢摸去門檻,然後瞅準機會,從慈寧宮回到掌管處。
可僅是伏著,就很快有人發現了他。馬東和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心中一驚,拚命向前爬去。
“站住!”一名侍衛發現了他,揮舞著大刀砍了過來。
馬東和避無可避,隻能起身將手中的捏住的雪團拋了過去。
“咚~”
在空中迸發的白雪如最前方血液一般,四散而開。
那名侍衛一愣神,隻見這老太監已跨過了司禮監掌管處的門檻。
“那邊彆讓他跑了,來幾個人!”
隻是這麼呼喊了一聲,卻沒人理他,於是隻得抽出彎刀向前追去。
“廢物!殺這麼幾個太監都能如此費時!”
“大王這有一百餘人就是殺豬也”
“閉嘴!留一什人在這,其餘所有人跟本王出去!”
“是”
“駕!”
馬車被人駕起,迅速朝著門口趕去。
而之後,隻剩下數十名侍衛,一刀刀的殺向逃跑的宦官,眼中猙獰之色泛起。
~~
“噗!”
馬東和背上中了一刀,血止不住的流出。
他終究是個身體孱弱的老宦官,才跨過門檻沒幾步便被人追上。
身後獰笑聲起,可他並未吭一聲,不顧一切的向前繼續跑。
或是疼痛不斷在刺激,他腦中湧出了很多事情儘是一輩子的縮影。
幼年進宮時被雜役毆打,替上官乾爹端了十幾年尿壺,然後終於混到了去絲紡做工,能有些工錢寄回家裡,但此時大明就亡國,建奴進了紫禁城,他僥幸躲在掌管處活了下來,卻又開始了替輪換新一輪上官的伺候,直至如今從絲紡被聚攏到花園裡
他不知道為何那輛馬車裡的人突然要殺他們,但知道自己終究是逃不掉的。
畢竟隻是個沒用的老太監,死了便死了,之後會無數個新進宮的人去頂替他的位子,或許還會抱怨在他絲紡的位子有股尿騷味
他也知道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若是心中還有些誌向,說不定也就是能當當管理雜役的上官,這是他所能想象的極限,沒有色彩,也沒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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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每念及至此,他心中都忽然會冒出一個拿著書卷的老人
到了這裡,他的記憶中似乎有了顏色。
馬東和知道老人是個大官,但具體卻不知道有多大,隻看那身青色的錦雞官服與三眼花翎,恐怕是他八輩子也見不到的人。
所以他記得很清楚,那是順治元年的三月的時候,也如現在一般,掌管處下著小雪,他從直廠房做工回去,老人在站在他麵前,微笑著問他能否借用一間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