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相處的那些年,他早就知曉闌夕並不如看上去的那般胸懷坦蕩、仁善朗潤。
隻是他念著闌夕的照護之情,便幫闌夕守好神界,抵禦外敵。
誰知到頭來,四界的人讓他得罪了個遍,闌夕卻設局將他處決。
他不知道父親是人魔混血,一如他想不到一直對他照護有加的闌夕,有朝一日會親手將摻了魔氣的茶水遞給他。
他豈止是神魔混血那麼簡單,他的身體裡流著人、神、魔三族的血,像個怪物一樣做了他人的手中劍。
誅神台受刑時,他想,既然闌夕想親手毀掉他,那就要做好接受他報複的準備。
既然德不配位,那就退位讓賢。
他不屑坐的位置,便讓他的徒弟去坐。
他計劃好了一切,甚至把他自己的命也算了進去,卻怎麼也預料不到,竟被一個小小喇叭花橫插一腳。
小喇叭花的出現是他所有籌謀中的變故,他卻因為這個看上去微不足道的變故,有了繼續苟延殘喘下去的心。
他輕聲喚出那個變故的名字:“朝顏……”
“嘩啦嘩啦!”
虛妄幻境鏡花水月般碎裂成片,記憶中的畫麵被他儘數拋之腦後。
碎片散去後,他已然站在走廊的儘頭。
一道微波粼粼的水幕將地道擋了個嚴實,水幕上流動著“浮生”二字,身後紫靈石長廊外放置了四麵三米高的鏡子。
從右側數,依次刻著阿花、殷汀、朝顏和菱娘。
微生辭剛走到朝顏所在的鏡子前,便看到菱娘麵色蒼白地從鏡子中踉踉蹌蹌走出來,身後的鏡子隨之碎裂。
她捂著心口淚流滿麵,顯然是還沒從幻境中緩過神。
“翊許……”
她親眼看到郎君被踩碎全身骨頭的整個過程,看他瀕死之際還不忘溫聲陪她說話,看他不惜丟掉所有尊嚴傲骨,跪地求饒為她爭取一線生機。
她同樣看到淒慘絕望的自己,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從她被踩碎了的骨盆中流出,滿目的血色。
疼,好疼啊,真的好疼……
親眼所見總比想象的殘忍百倍萬倍。
她跌坐在地失聲痛哭,短短一日就回看了兩遍最痛不欲生的記憶,令她虛脫無力,哭得快喘不過氣。
微生辭踏進鏡子的腳步一頓,轉而將菱娘淩空拎起,放到紫靈石長廊中。
長廊中的氣息有安神固靈之效,她在那裡坐一會兒應該會好受些。
“公子……”
空中驀地響起蒼老的女聲。
微生辭挑了挑眉,沒作回應,隻是聽那曆儘滄桑的聲音緩緩說道:
“浮生鏡中渡苦厄,萬般苦厄惟有自渡,方可安然脫身。公子不可貿然進去。”
微生辭:“我想將她拉出來。”
“不可,她會出不來的。”
“那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看看她?”
“……”
聲音的主人突然沉默,一時雙方皆靜默不語,惟餘菱娘細碎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地回蕩著。
微生辭耐心地等待片刻後,聽到老嫗再次出聲。
“她會想讓你看到嗎?”
微生辭聞言,這個始料未及的問題顯然讓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老嫗繼續道:“窺視他人往事,你會付出代價的。”
“什麼代價?”
“受她所受之苦,曆她所曆之劫。”
微生辭唇角揚起:“這沒什麼。”
“可她若出不來,你亦如此。”
微生辭:“她若不想我看到,那便永遠不讓她知道。”
“你真的想好了?”
“是。”
老嫗長歎一聲,道:“將神識放進去便可。”
“切記,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出聲乾涉。”
“浮生鏡中,你是無形的,她看不到也聽不到,完全不會察覺到你的存在。”
微生辭謹記老嫗所言,食指點在眉間,九尾狐花紋隱隱若顯,抽出一縷神識,放到浮生鏡上,神識遊遊蕩蕩鑽入進去,消失不見。
微生辭闔上雙眸,神識在鏡中遊走,穿過層層雲霧,猶如穿越了浩渺的虛空,跨過了無垠的時間長河。
輾轉搖曳了不知多久,透過藹藹雲霧,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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