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告訴你們真相,但我並不確定那是否是你們想要的真相。”
身著白袍的神官將盛著清水的金杯放在神像腳邊,最後一次祈禱道:“吾神,這是我第一次,也將會是唯一一次違背您的意願,請您寬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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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衍地告彆李大剛後,陳浩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羅刹山峽,在那條會起霧的路上來來回回跑了四五趟,卻連一點濕氣都沒感覺到。無奈,他們隻能先進神殿休息休息,再做打算。
神殿內並非空無一人,一名身穿神官服飾的女子正在整理貢品,看到他們,有些吃驚:“你們……不是北原人嗎”
陳浩揉了揉自己這頭在北原基本見不到的黑發,心想早知道出發前去剃個光頭好了,見人就說自己研究煉金術掉發掉的,也沒人知道他是不是北原人了,還會誇他一句有前途。
不同於那幾個抓著他們吆五喝六的小兵,神官待他們很和藹,給他們找了兩個板凳,還泡了兩杯熱茶。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神都。”
聽到神都二字,神官身體微微一震,手中的金杯溢出幾滴水,在她的袖子上留下類似淚痕的痕跡。
“……你們,是信奉勝利女神的吧為什麼要來這邊呢”
千拿出一枚戒指,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是來調查魔魘神信徒大批死亡事件的,您作為魔魘神的神官,有什麼線索嗎”
陳浩好奇地看去,發現那枚戒指上的寶石底麵似乎刻印著什麼紋章——這是身份尊貴的人才能持有的戒指,是信物,也是令牌。
他當然不覺得千能算作什麼“身份尊貴的人”,這枚戒指多半是千偷的。
奶奶的,可真刑。
“如果我說,殺死那些信徒的凶手是魔魘神,你們會信嗎”
這句話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一般來說,神官是神最虔誠的信徒,哪怕他們的神壞事做儘,神官也會拚命為其開脫。
陳浩眯起眼,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神官。她並不算美人,但是氣質沉靜,隻是看著就令人感到安心。
不知道為什麼,他直覺眼前這個神官就是他當時在霧中遇到的那個東西。
“什麼意思!凶手…凶手是魔魘神,是什麼意思!”
李大剛不知道從哪跳了出來,持著斧頭的手顫得厲害,眼中布滿紅血絲,像是發狂的野獸。
“字麵意思,你的妻子是被魔魘神殺死的,和聖源教沒有關係。節哀順變。”千向他略微低頭致意後,又將目光轉回了神官,“我們相信你,神官小姐,但是麻煩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真相。”
“真相啊……”她苦笑道,“我可以告訴你們真相,但我並不確定那是否是你們想要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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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魘神的前半生平淡得出奇,他畢生的功績幾乎都在後半生——推翻惡行累累的客音王國原國教聖源教、成為新的國教,在無義之戰期間與勝利女神等人並肩作戰,在戰事平息後被要求成為審判所的審判之一……
“吾神,魔魘神,絕對是勝利女神最忠誠的部下。在勝利女神死後,他本想遵循勝利女神的遺誌,努力發展北原,將北原變成神都最堅實的後盾之一。”
“但並非每個人都像魔魘神那樣忠誠。勝利女神死後不久,她尚未成年的女兒就被推上了母親的位置。他知道那個孩子是曾經的戰友們貪圖權勢,推上去的傀儡,他不願與那些人同流合汙卻又無能為力,最終隻能以死明誌。”
陳浩連連讚歎魔魘神還真是個忠義之士,好奇道:“後來呢發生了什麼”
“他反悔了。”
神官的聲音帶有顫音,她的綠色眼睛中透出哀傷與惋惜,還有不解。
“在做那個夢以前,我真的不敢相信……光明磊落、重情重義的吾神,竟然後悔了。”
魔魘神死了,又沒死透。
幻術是與靈魂共鳴的靈術,多年修習幻術致使魔魘神的靈魂比肉身更為堅韌。他的肉身死了,靈魂卻沒有就此隨著肉身死亡消逝。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正常來說,沒有軀殼的靈魂過段時間就會因為靈力耗儘自行消逝。
但魔魘神不是正常情況。
他是受萬民敬仰的真神,信徒們虔誠的祈願成為他靈魂的養料,讓他的靈魂難以消逝。
魔魘神的靈魂徘徊在神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或許是這樣的折磨讓他崩潰,他竟然進入了神官的夢境中,聲稱這一切都是一場陰謀,是勝利女神的女兒因為他決定效力於他人,謀害了他。
那一刻,神官猛然意識到,她所敬仰的神也不過是人,會恐懼、會懊悔、會扭曲事實。
她試圖像臣子勸諫國王那樣勸解魔魘神,但無濟於事。
瘋魔的魔魘神發現無人願意相信他所捏造的故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得到安息的方法:殺死所有的信徒。
信徒死亡,祈願就會消失,他的靈魂也可以就此消散。
這個方法聽上去就像個絕望的智障想出來的——陳浩很想這麼說,但是仔細一想,發現自己也想不出除了殺死信徒外的方法讓他得到安息。設身處地地考慮一下,他也會是個絕望的智障。
“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他說的話呢”千奇怪道,“因為效力他人被新老大殺害,聽上去也沒什麼問題吧”
“吾神殞命時,勝利女神的女兒隻有6歲。而且……吾神說,他是被她用幻術殺死的。”
勝利女神的女兒6歲用幻術殺死魔魘神,他們6歲連魔魘神布下的幻境都走不出去。
慘烈的對比下,千決定相信曆史書,那魔魘神就是後悔了在胡說八道。
神官閉了閉眼,沉痛道:“我依然敬仰著、愛戴著魔魘神,但是我絕不認同他背叛信徒的做……呃!”
一根帶有棘刺的鐵絲緊緊纏住了神官的脖子,她大張開嘴試圖呼吸,另一根鐵絲飛來,將她的舌頭扯了出來。更多的鐵絲從她的袖口湧進,從她的口中刺出,榨汁機一般瘋狂地旋轉著,她的頭部像一顆漿果被攪成碎屑,帶有餘溫的液體混雜著部分碎屑澆在了他們身上。
陳浩甚至沒來得及站起來,反應最快的千也隻剛剛邁出一步,站在他們身後的李大剛更是徹底地木掉了。
濃重的血腥味蒙蔽了陳浩的感官,他仿佛處於一個令人喘不過氣的密室,恐懼在密室中翻騰著,將他淹沒。
千頭一個回過神,他拉起袖子抹掉臉上的血,看向了那尊三人高的神像。
神像身前的那些貢品被鐵絲掀翻在地,一片狼藉。神官先前放在祂腳邊的金杯卻紋絲未動,隻是杯中的清水變成了殷紅的鮮血。
他試圖拽著陳浩和李大剛離開神殿,但李大剛甩開了他的手,衝到神像前,掄起斧子,一下又一下砍在神像的腳踝處,嘶吼著:“我們是那麼相信你!每天都向你虔誠的祈禱!飯前感謝你!打獵平安歸來感謝你!生病痊愈感謝你!所有人都相信是你讓我們得以在嚴冬中存活!為什麼,為什麼背叛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