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起居注!
其實起來,這一開始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徐循還和何仙仙念叨過呢——經過魚呂之亂這樣的大變動,後宮裡的女史們走的走死的死,逐一都凋零了,六局一司的女官文化水平又不夠,不足以承擔起教諭的職責。昭皇帝年間還沒來得及顧慮到這事呢,緊接著就是喪事,所以這妃嬪內訓,已經是很久都沒有開展了。
起來,和文皇帝年間相比,如今的後宮人口也不是很多,似乎也沒有很迫切地需求要開展內訓教育。所以太後也好,皇後也罷,一直都沒提起這事——年前人人都忙得個要命,好容易歇了個年,誰也不想生事不是?
二月裡,孫貴妃卻是主動提起了這事,她和太後提出來的,倡議在民間征求飽學女史,入宮擔當教諭。
這事的時候,三妃都在太後殿裡,倒也不算是私下提出來的——皇後每逢換季時候,經常生病,這一陣子是又感了風寒了,她不能儘孝,清寧宮那裡卻不好斷了人請安,是以三妃平日裡不算,每逢朔望日都要一道去清寧宮裡拜望太後的。
“現在宮裡新晉的嬪妾們,多有不識字的。”孫貴妃就曲著手指給太後算。“青兒、紫兒兩個,早年倒是在內書堂認字讀書,但終究當時還是宮女,隻求認字方便驅使,亦沒有好生讀過《女誡》、《勸善書》,吳美人、劉美人也是一樣,隻能是認字,都不好通文墨。曹寶林、吳婕妤、焦昭儀、趙昭容這幾個人裡,也就是曹寶林算是知書達理,彆人還有連字也認不全,進了宮才現學的。國朝妃嬪,雖不出口成章,但也不能胸無墨吧。可現在宮裡連教她們識字的人都找不出來了。”
這也挺正常的,當時識字實在是一種特權和技能,要亮這個技能樹花費的代價還不,尤其讓女兒識字更是十足的奢侈行動,當時連一般的富戶都是舍不得給女兒請教書先生的,倒是兒子,多少都會送去識幾個大字。
“可有這事?”太後和賢太妃、敬太妃都紛紛道,“記得從前我們還在東宮的時候,宮裡但凡是個大宮女,都可是知書,起碼女四書都是學全了的。幾年間怎麼就這樣了?”
“當年魚呂之事……”這一徐循還是清楚的,她隱晦地提了一句。“既然知書達理,可見資質高,平日裡應也是聰明伶俐……”
聰明伶俐,在主子身邊的地位就高,魚呂之亂裡起碼是栽進去了有一大半,餘下的一半,隨著自己主子的殉葬又或者是去世,不是被放歸家裡,就是零落四方,現在宮女的素質,比起從前來是要低了一了。
“哎,這也的確是個問題了。”太後也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休宮女,就連中官,當年跟隨文皇帝建功立業的那批人才,如今也是逐一凋零了,鄭和在南京養老,幾個老的不是退休出去,就是沒了……以前還能讓中官教宮女識字,那些嬪妾也就跟著一塊學了,現在連這樣的人都不好找。”
因為身體的缺陷,宦官長命的的確不是很多,現在宮裡不論是宦官還是宮女,整體文化水平都不能讓人滿意。和前朝文事的昌盛比,內宮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是該讓填補些新人進來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太後很快就下了決定,“待我問過大郎,商量個章程吧。在此之前,也不能就這麼坐視不管了。不識字就是睜眼瞎,如何能夠明理懂事?這樣吧,你們三人身邊都有飽學識字、通曉宮規的大嬤嬤們的?”
見三妃都頭了,她遂決定道,“和坤寧宮裡的嬤嬤們都商量一下,還是先定個時間出來,輪番先給嬪妾們上課,把宮裡的典範和規矩好好地清楚。”
她頗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又續道,“也省得她們沒頭沒腦的四處亂撞。”
這段時間宮裡亂糟糟的人事,看來是沒能瞞得過太後的耳目。三妃都笑了起來,孫貴妃道,“可不是這個理?咱們國朝的妃嬪,求的是什麼,看嘉號不就看出來了。從古至今講究的都是賢良淑德,柔婉貞靜。昭皇帝的周年還沒過呢,成日裡呼朋引伴地聚在一起,確實是有不像話。”
“戶人家出身,又沒適合的嬤嬤好好地教,可不就是不知道規矩了?”太後也歎了口氣,反過來囑咐道,“你們都是做姐姐的,妹妹們不懂事,多包容包容、教導教導,誰都是這樣過來的,等有了好女官教著,慢慢地也就好了,懂事了。”
她們這一批潛邸舊人進宮的時候,是趕上好時候了,當時後宮人口少,卻是沒有眼下這樣的醃臢相,不過此時太後起來,卻自然都是笑道,“是,娘娘得是,可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見時間差不多了,徐循和何仙仙對視了一眼,都是起身告辭,太後也不留,隻把孫貴妃留下話。不問可知,是要商量這選任女官的事了。何仙仙和徐循出了清寧宮,也沒多議論什麼,回去以後徐循把消息轉達給幾個嬤嬤,嬤嬤們倒是讚歎道,“貴妃娘娘心明眼亮,卻不是那一等輕狂人。”
“可不是。”徐循也笑了,“她那裡看著熱鬨,細想起來卻也和在火上烤著似的,這麼開了倒是大家乾淨。”
凡是女人沒有不愛八卦的,錢嬤嬤眉宇間卻有些晦暗,“話雖如此,隻是到底還礙著坤寧宮。這事也是皇後娘娘不開口,到如今被貴妃娘娘提出來,越發顯得皇後娘娘無力管事了。”
現在後弱妃強的局麵已經是如此了,皇後做不做都是錯,都有話的。徐循歎道,“好在娘娘現在也不想著這個,隻是一心一意地盼著子嗣。”
她又笑對嬤嬤們道,“我這四個嬤嬤,都是一等一上好的,派出哪一個教人我都有些不舍得,醜話在前頭,咱們永安宮自己的事情也不好受到影響的,嬤嬤們你們自己商量吧,派哪一個出去,都由你們的便,我隻管傳話出人就行了。”
趙嬤嬤笑道,“我躲個懶,不做這事吧,錢嬤嬤本來就是女四書的行家,不如由你去得了。”
這事兒多少是有些得罪人的,由專門的女教諭來做還好,尊師重道麼,妃嬪們對教諭都是很尊重的。可嬤嬤們隻是抽出來做教諭,日後終究還是要回到宮裡服侍的,以仆役的身份和妃嬪打交道的日子有的是呢,所以這差事幾個嬤嬤就相互推諉,竟是誰都不願去。
徐循在炕上眯著眼睛笑,看戲一樣地看著幾個嬤嬤鬥嘴。屋裡正熱鬨呢,長寧宮來人了,請徐循後日過去長寧宮坐,“好久都沒聚聚了,姐妹們聚一聚也好。”
又私底下悄悄地,“剛才皇爺去給太後娘娘請安了。”
這估計就是要商量再開女學的事,徐循自然應了。第二日亦未如何打扮,就是家常裝束那樣過去,果然孫玉女和何仙仙已經在商議著開學的事兒,徐循進屋時,孫玉女正道,“一個月一次,似乎間隔是有些久了。底下這些妹妹們,著實是有些不懂規矩的……”
見到徐循進來,兩人都笑著起身打招呼,徐循忙回了禮,三人在炕上坐了,何仙仙便打趣孫玉女道,“你這裡成天不是她來就是我來的,也熱鬨得很,我料著你必是應付得煩了,所以才要興這個內學,給她們找事做。”
孫玉女果然蹙眉歎氣道,“可不是這個理了,都是不知道宮裡規矩的,從前我們在太孫宮的時候,用嬤嬤們的話,內宮已經是夠沒規矩的了。各宮妃嬪出入都不稟告宮主,隨意就串聯著出去玩耍談天……現在竟是要比從前還沒規矩。你們兩個宮的嬪妾也老過來湊熱鬨,我這待要不見,人家覺得我傲,若是天天陪她們,哪還有功夫做彆的事兒。惦記了多久要找你們玩呢,都被她們給耽擱了。”
這幸福的煩惱啊,徐循和何仙仙對視了一眼,都笑了,孫玉女白了她們兩人一眼,又道,“實在的,她們這樣親近我,我心裡也有愧的,始終我隻能管到長寧宮的事,彆宮的事還是你們做主,就是長寧宮裡的事我也不能過分了。上頭還有皇後娘娘呢,什麼宮事,還不是娘娘做主嗎?就是把我哄得一顆心都過去了,我能給她們什麼呀。難道還能把大哥送到她們那兒去?”
這倒是真的,徐循聞言也笑道,“可不就是這話了。”
何仙仙亦道,“畢竟年紀,且又和我們不同,孫姐姐足足在太後娘娘跟前教養了十年,就是我和循,連選秀帶入宮前,也是足足地花了兩年功夫來教。這批新人,連手段都使得粗陋,叫人看了沒地惡心,真是恥於其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