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搭理這個話茬,而是在桌邊坐了下來,栓兒猶豫了一下,也坐到了她對麵,他的胸膛起伏得頗為快速,可下巴卻抬得高高的,腮幫子上突出了兩條筋來,似乎已拿定主意把牙關咬緊——徐循不說話,他也絕不主動開口。
“是誰告訴你的?”徐循問,她的聲音並不算冰冷,隻是將所有的熱度都收斂殆儘,餘下隻有絕對的冷靜。
也許是被她的態度感染,栓兒也鎮定了下來,他低聲道,“我自己猜出來的。”
徐循一揚眉毛,乾巴巴地說,“哦?”
“……羅娘娘身上,有一處胎記和我的很像。”栓兒說,“其實一旦知道這一點,也不難猜。”
徐循對此深表懷疑,不過也不出言戳穿,隻是望著栓兒不語,栓兒高昂的頭被她一點點看低了下去,過了一會,他主動說,“老娘娘告訴我的。”
“就是你在清寧宮住的那些日子裡是嗎?”徐循已經沒有詫異的興致了——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好詫異的,按太皇太後的性子,她就是這麼做了也正常。
栓兒點了點頭,望著自己的拳頭。“那天晚上告訴的我……第二日早上,便帶我去乾清宮了。”
他又抬起頭,帶些掂量地瞟了瞟徐循,“祖母說,當時多虧了您,羅娘娘才能保住性命。”
“老娘娘真是過獎了。”徐循說,“不過你這麼聰明,應該也知道老娘娘和你嫡母關係如何,怎麼她一說你就信了呢?”
栓兒的表情也和徐循一樣不可捉摸。“我剛說過了……我自己已經猜出來了。”
徐循看了看王振,栓兒立刻說,“此事,我遵循祖母吩咐,隻放在心裡,連伴伴在今日之前,都毫不知情。”
……不出所料,栓兒是下定決心要維護王振了。
徐循道,“是嗎,這麼說,你和你嫡母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嘍?待你親政以後,真的要將她廢掉,追封你生母了?”
栓兒麵上,頓時閃過了一絲驚慌,徐循看在眼裡,心中有數了多數還是氣話,之前未做過考慮。太後畢竟待他不錯,對羅嬪也從來沒打沒罵的,各色待遇都是十分寬厚,麵甜心苦,苦在心裡,麵上,誰挑不出她的一絲不是。
“我……我……”栓兒囁嚅了一會,頭又低了下去。“我……”
徐循不說話,隻等著,過了一會,栓兒又問,“娘娘,娘……她自然氣得狠吧?”
進乾清宮來第一次,徐循動了些許情緒,她在心底暗暗地歎息了一聲,麵上卻依然鎮定寧靜。
“嗯。”她頓了頓,又補充。“回宮路上就不舒服,回去以後,我去見她,她說了幾句話便暈了過去……請了禦醫來,說是卒中了。”
哐當一聲,栓兒手裡剛拿起來的杯子,就掉到了地上,連仿佛死了一般一聲不出的王振,肩膀也明顯地抖動了一下。小皇帝卻並未注意到他,他一下就站起了身子,麵上閃過了許多純粹的情緒,慌亂、恐懼、愧疚……就像是每一個不經意間闖下大禍的孩子一般,才聽到不舒服,已經色變,說到卒中一句時,他一張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卻是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眼神遊離,連徐循都不敢看了。
這屋子就這麼大,他也跑不了,徐循安坐原地,不言不語,任憑小皇帝驚慌。
她隻是專心地研究王振。
從剛才到現在,王振就好似是個死人……除了聽說噩耗時有片刻震動,他絲毫也沒有動靜,即使此時被徐循目光罩攏,亦依然毫無反應。
在絕對的寂靜中,仿佛是度過了極漫長的一刻,小皇帝才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怎麼辦?”
他仿佛是自問,又仿佛是詢問一般,衝著空無一人的方向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怎麼辦?”
徐循又把眼神調回到他身上,她想了想,便問,“栓兒,我今日且認真問你一句,你也認真答我一句……”
見自己吸引了栓兒的注意力,她方才迎著他的眼神,認認真真地問,“你,想做皇帝嗎?”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