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鳳凰好成仙!
岐凰從來未想過,自己居住了許多年的仙島蓬萊,在它明亮夢幻的美景之下,其實隱藏著一個殘忍而黑暗的秘密。
結界在她眼前碎裂的那一刻,原本精致華麗的湖心閣樓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散發著陰寒之氣的黑色漩渦。
那漩渦突兀的綻開在湖水中心,宛如一張怪物的巨口,隻消一眼便可令身為上仙的岐凰也不寒而栗。
她將法器七花絕塵索緊緊握在手心,閉目默念咒語,額上神印發出火光,一件繡有岐山家紋的飛炎羽衣轉瞬便出現在她身上。這羽衣與岐鳳之前送給璃書鈺的那件一樣,都是岐山最好的工匠以火鳥翅羽一經一緯親手編織而成,隻有朝聖宮內血統最高貴的幾位女子可以擁有。岐鳳私心重,親自挑選了最好的翅羽,偷偷讓工匠夜晚趕工,做出了璃書鈺那一件,論成色怕是隻有岐凰這件可比。
深吸一口氣,岐凰咬牙躍入漩渦,刺骨的寒冷迅速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所幸她內力深厚且有飛炎羽衣阻擋,才沒有被這以神力激化過的寒意凍住四肢。她順著漩渦的中心一路下潛,就在她因漫無儘頭的黑暗而感到忐忑不安的時候,漩渦四周的水流像是被召回般驟然消失,接著在她回過神之前,她被一股強大氣流吸引迅速下落,最後重重跌在了堅硬的石麵上。
“嘶——”
最先落地的是膝蓋,鑽心疼痛瞬間自下肢傳來,岐凰一時差點疼得叫出聲。她咬唇忍住,伸手摸了摸身下堅硬的石麵,這才輕吐氣息,以鳳凰之火驅散滿眼的黑暗。
刺目的火光在湖底亮起,岐凰這才發現自己並非落入密室或者洞窟,而是落入了一個以仙法在湖底隔離出的空間,這空間宛如一個巨大的水泡將湖水隔開,她的身下是青玉石板,四周則依舊是深褐色的湖水,帶著有些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為何要……”
膝蓋的疼痛緩過後,岐凰起身想要環顧四周,她自言自語想說為何珞麟要大費周章在湖底搞出這麼個地方,剩下的自語卻瞬間梗在了喉嚨裡。
飛炎羽衣溫暖勝烈日驕陽,被裹在其中的岐凰卻手腳冰涼,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位於身後的那張冰床,以及躺在床上的單薄身影,隻覺汗毛不受控製的立起,從頭皮到腳底的每一寸肌膚都在戰栗。
她該如何形容自己眼前的情景呢,彌漫著寒氣的冰床中間,躺著一具蒼白殘缺,赤裸無蔽的男性身軀,身軀上覆有一層白霜,手腳已經被截掉,關節斷麵還凝著血液凍成的深紅色冰淩,月白色的長發在他身下披散著,上麵滿是被凍住的血痕,與假螢狐一模一樣的麵龐沒有一絲血色,就連嘴唇也是雪白的,乍一看甚至會以為他是一尊雪雕。
岐凰看得觸目驚心,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心口如被一雙大手用力攥緊,她感到無法呼吸,甚至頭暈目弦想要嘔吐。雖然猜到了珞麟會囚禁螢狐仙人,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將他虐待至此,這哪裡是一位心懷仁慈的上仙可以做出的事,這行徑分明隻會出自最惡毒的邪魔!
蹲下身乾嘔好幾次,岐凰好不容易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伸手去探螢狐仙人的額心神印,發現他果然如自己的猜測般還活著,隻不過他的內丹和身體已經全被珞麟封凍,徹底陷入了沉眠的狀態。
好在鳳凰的火曜真氣至烈至陽,驅散他體內的寒氣並不難。
岐凰在指尖輕輕一吹,一團金紅真氣迅速凝集,她將真氣靠近螢狐神印,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渡入螢狐體內,時刻注意不讓真氣過量,以免衝撞到螢狐由靈芝陰柔精華凝成的內丹。
真氣如暖流緩緩注入螢狐仙人四肢百骸,片刻後,覆在他身上寒霜漸漸化去,他的神印也隱隱發出微弱白光。岐凰以鳳翎化作金色絲帶小心包裹住他四肢的傷口,正想著要如何將他帶出去,忽然發現有鮮紅血滴正從他嘴角和眼角縫隙緩緩溢出,不禁嚇了一跳,慌忙探指過去檢查,心卻在探到原因後徹底跌入冰窟。
他的眼睛和舌頭,竟是也已經沒了。
一位擁有湛藍色雙眼、溫柔聲線,美麗勝春花、澄淨似初雪的狐仙,已經再也無法睜眼、無法語言了。
岐凰心痛到幾乎落淚,她褪下自己的飛炎羽衣為螢狐披上,手腳輕柔的將他從冰床上抱起,催動神力為他驅散刺骨寒冷,碎掉數根金翎開辟出一條從湖底直通湖麵的金色道路。
衝出湖水,岐凰內心再無猶疑,她抱著螢狐的雙手不住顫抖,連帶著她的內心,也是顫抖的。
麒麟台上,島主珞賢與夫人欒悅送彆東海龍王,正想著要不要也離開蓬萊去老朋友白澤那裡轉一轉,遠遠便看到一個紅色身影迅速靠近,本以為是兒媳又送了茶點過來,卻在看清她手中的身影時瞬間變了臉色。
“父親,母親。”
岐凰將螢狐輕輕放在柔軟的地毯上,顫聲道“兒媳有一件驚天大事,要同你們說。”
珞賢認出地上的身影是螢狐,霎時臉色青黑,怒道“螢狐仙人是我島上客人,誰敢傷他至此!”
欒悅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厲聲說“螢狐仙人一直居於水鏡湖,莫非那狂徒進了蓬萊不說,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岐凰沒有說話,她跪在地上沉默的聽著,全然不知要如何開口將真相告知這對宅心仁厚的父母。
“凰兒?”珞賢察覺出岐凰神色不對,他抬手製止想要在島內發出戒令的妻子,沉聲問岐凰“你說的大事,到底是什麼?”
“水鏡湖的螢狐仙人,是假冒的,這位,才是真的。”岐凰喉間無比艱澀,“而他……是我在珞麟的閣樓下麵發現的……”
萬萬沒想到會聽到女兒的名字,珞賢夫婦一瞬間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們有些懵,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問岐凰“你說……什麼?”
“水鏡湖的螢狐仙人是假冒的,真正的螢狐仙人一直被珞麟囚禁在閣樓湖底,他被砍斷四肢,剜去雙眼,割去舌頭,冰封內丹,在冰冷刺骨的湖底沉睡了不知多少年。”
兩行淚珠自岐凰眼角滑落,她俯身將額磕在地上,哽咽著說“珞麟她……勾結無袖……已經被兄長和龍族……發現了……”
“不可能!”欒悅如何能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會和三界妖邪有牽扯,她毫不猶豫抄起手邊的茶盞擲到岐凰麵前,怒斥“麟兒是麒兒的親妹妹!你怎可如此詆毀她!”
茶盞碎裂,茶水茶葉和玉石碎屑濺了岐凰滿頭,她卻毫不閃躲,隻將頭埋得更深,哭道“兒媳也不願相信!可湖心的漩渦仍在,滿是鮮血的冰床仍在!前些日子敖契來蓬萊的次數還少嗎!兄長寄給我詢問珞麟行蹤的書信難道還少嗎!兒媳不想信啊!可鮮血淋漓的證據就擺在麵前……兒媳難道要視而不見嗎……”
“不可能……”欒悅不住搖頭,“我的麟兒不會做這種事,一定是有人誣陷她……”
“夫人。”
珞賢輕輕握住欒悅冰冷的右手,卻是一字未言。欒悅看著他眉間的晦暗與眼中的暗潮,意識到自己的丈夫,已經相信了。
“凰兒,你起來。”
珞賢將岐凰扶起,低頭看著形狀淒慘的螢狐仙人,長歎一口氣“你帶螢狐仙人回去醫治,務必要用最好的藥材,若是蓬萊沒有,你便同我說,我去尋來。”
岐凰擦去眼淚,有些不安的問“那父親您……”
“我去趟東海,找敖契問個清楚。若我的女兒,當真和無袖那廝沆瀣一氣……”珞賢攏於身後的雙手攥緊成拳,他無視妻子求助的目光,沉聲道“那我便親手將她……”
手刃自己的女兒,對一位父親而言,何其殘忍。岐凰沒想到珞賢非但沒打算去其他上仙麵前為珞麟求情,還準備親自懲罰珞麟,她再次跪下,請求道“父親!珞麟若真助紂為虐,自會有上仙們商量好如何處罰,她無論做了什麼,都是夫君的親妹妹,您和母親的親女兒,若您真的親手殺了她,一定會後悔終生的!”
“放任她禍亂三界我才真的會後悔終生!”
珞賢隱忍的憤怒驟然噴發,白色神力自他周身爆開,雙眼也變為麒麟的金瞳,他指著螢狐仙人,痛心道“對一位擁有神籍的神仙都能做出如此殘忍之事,我又怎知她手裡沾了多少無辜生靈的性命!身為上仙不守護人界眾生,卻與那邪魔一起盤算著如何將三界推入獄火!蓬萊沒有這樣的麒麟!我珞賢也沒有這樣的女兒!”
回想起當初珞麟和珞麒出生時三界同慶的盛景,人界為他們點燃的香火一整年通宵不滅,珞賢自嘲一笑,心底一片悲涼“都說金麒麟千年一遇,是天命所歸、三界祥瑞,我要如何向那些虔誠供奉的信徒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