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
身為上清宮真傳弟子，欒華對各種上古煉氣士的掌故再熟悉不過。蕭構所說，是道門典籍中一段故事。那煉氣士名為溪蓀，一度桀驁不馴，最後卻在天庭毀滅的最後一戰中竭力支撐，一直奮戰到最後。但她不明白，蕭構提到這段故紙堆裡的往事，和裴寂吃魚有什麼關係。
“他隻是偷了幾條池塘裡的靈魚而已……”
欒華十分不忿。那些魚每條的花紋都不一樣，每條都有名字。經常來喂，養得熟了。看見她端著裝滿魚食的竹籮過來，便爭先恐後地聚到水邊，搖頭擺尾努力邀寵。好可憐，我的小白、小青、小仙、小海……她傷心地想，居然被一個野人拿竹簽串起來，烤得焦黃焦黃的。
蕭構微微一笑“裴先生想告訴我們，魚、就是用來吃的。不管是十文錢一尾的江鯽，還是酒樓裡十兩銀子一盤的紫鱗鱸，甚至這養在池塘裡的靈魚。吃、才是最大的用處。”
欒華立刻反駁“那可不一定，我就喜歡養著它們，看它們在池水裡快樂嬉戲。我見它們快樂，自己心頭也歡喜，難道不是用處？”
蕭構搖頭“裴先生之意，並不在魚。”
“不在魚，又在什麼？”欒華徹底被繞糊塗了。
“在於國家大事。北虜南下，白溝防線一觸即潰。我梁朝養兵八十萬，烏裡溫騎兵不過兩三萬。以三十人對一人，卻是三十人這邊一觸即潰，畏之如虎。症結何在？如何應對？”
沒有等待欒華的回答，蕭構自問自答“當此亂局，必先整治甲兵，結束內外，以堂堂正正之法應對！我梁朝有千萬人，麵對北魏鐵騎尚且不懼，為何要怕那些深山大澤裡走出來的野人？如今禁軍軍紀廢弛，國家尚武之氣不複。朝堂諸公卻沾沾自喜，自以為磨消了武人的桀驁之氣，不必擔心武夫當國的時代卷土重來。但禍不在內便在外，不能抵禦外敵的禁軍，就像這池塘裡的魚。養得肥肥美美，每天供人觀賞，難道不是背離了魚存在的本意？”
裴寂笑了笑“所以王爺是想說，擊退北虜的辦法還得靠勇敢善戰的士兵，而不是尋覓什麼上古昆侖遺跡裡留下的雷火秘卷，對吧？”
蕭構點點頭“這也是裴先生告訴我的道理啊。裴先生以魚作比喻，實在是意存高遠，發人深省。”
“那麼，我這次的任務應該也可以取消了吧。說起來，王爺不正是為了這次探索遺跡的任務，來教我宮廷禮儀的嗎？”
蕭構搖搖頭“提醒先生宮廷禮儀的另有其人。我隻是聽欒女史進宮回話時說起先生，稱讚說是天下少有的豪傑，這才特意前來拜會。另外，任務當然是沒法取消的。父皇的意思很明確，必欲得雷火秘卷方能安心。我為皇子，自然也要一力促成此事。裴先生的意思我當然明白。可惜整頓禁軍這事不是我能插手的，隻好敲敲邊鼓，希望父皇重視。”
跟著蕭構來的有整整一隊人，負責替裴寂沐浴、修剪胡須、打磨指甲等等。幾個裁縫把裴寂全身上下都量了，立刻開始裁衣服。用料華貴不說，連極小的掛飾也務求精美，簡直晃得人眼瞎。另外還有幾個太監，陪著他一遍遍地訓練上殿時的儀態。每一步邁多遠，什麼時候該低頭，什麼時候該抬頭，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各種規矩，來回折騰。
裴寂叫苦連天的同時，有一個人特彆興奮，就是欒華。她看起來十分欣賞獵魔大師現在的模樣，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胡子就該修剪整齊，”她建議，“最好再塗一點霜紅——”
“不要塗！”
看旁邊的太監拿起顏料盒子來，裴寂想死的心都有了。就算被折騰也是有底線的，他堅決拒絕讓人把自己的胡子塗得五顏六色。
禮儀訓練持續了整整一天才告結束。欒華照例塞了領頭太監幾錠銀子，換來對方燦爛的笑臉。本著收錢辦事的原則，那禮儀太監也偷偷透露了些消息。據說皇上最近又招攬了一個叫王文靜的道士，很有些本事。這次探索遺跡的行動，沒準王文靜的徒弟們也會插上一手。
“據說是南方龍虎山來的，能使五雷法，當場施展過。白日一個霹靂，很嚇人呐。”
欒華又塞了太監一錠銀子，算作這個大消息的謝禮。送了人出門回來，裴寂見她悶悶不樂，便問“你在愁什麼？多帶幾個炮灰上陣，我覺得也不是壞事。”
“哼，明明這事是我上清派接下來，卻硬要安插其他道門的人，分明就在懷疑我們啊。算了，”欒華無精打采地一甩袖子，“再說下去，便是對陛下大不敬，這可是殺頭的罪名。”她想了想，將話題轉到一個奇怪的角度，“老實交代，你早上拿著兩串烤魚見鄆王殿下，真是想說那一番大道理？”
裴寂哈哈一笑“其實隻是看見了池塘裡的魚，忽然想到河雍渡口沒吃上的銀刀，就忍不住烤上幾條祭奠五臟廟而已。應該說不愧是王爺嗎。這一行果然都是天生的政治家。見微而知著，見一魚而心憂天下，真是佩服佩服。”
他這話說得皮裡陽秋，嘴裡佩服佩服，其實哪有半點佩服的意思。這麼明顯的表情，欒華除非瞎了才會看不出來。“哼，鄆王殿下一定是怕你尷尬，找個借口給你台階下而已，”她很嚴肅地說，“鄆王殿下是皇族中少有的英武之人，於國家大事上多有獨到的見解。你用不著不佩服他。他或許一對一打不過你，但政務治理上的才華絕對遠遠比你厲害。”
很少見到欒華如此崇拜一個人。裴寂忍不住仔細看了看她。
“看什麼？”欒華摸摸臉，“我臉上怎麼了？”
“不，我隻是在想，一個人如果看上去完美無缺，聰慧、仁慈、勇敢、公正……具備世間一切的美德，那麼他要麼是個天上降下來的聖人，要麼就是個很會掩飾的家夥。”
“裴先生你……哼，”欒華不屑地轉身離去，“酸也沒有用，還是準備明天上殿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