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
小沙彌惶恐地搖頭“沒有沒有。我們這些打雜的,哪敢看客人的臉。我隻看到他袍角,是青色的。他的鞋子很乾淨,但那天剛下過雨,所以鞋幫上還是沾了些紅泥。”
“紅泥?”裴寂努力回憶了一下,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他思緒如飛,忽然提問“馬車上有紅泥嗎?車輪上有沒有?”
“沒有,”小沙彌十分肯定地說,“車輪特乾淨,擦得可亮了,跟新的一樣。”
“沒有泥水?連一星半點的泥點子都沒有?”
“有也不多,很少的一點點或許有……吧。”
就算是東京城裡,道路也滿是泥濘。馬車在路上跑,不濺點臟東西根本不可能。如果車輪非常乾淨,那麼隻有一種可能,必定是從皇城附近那些高門大宅之中出來的。但這麼一來,客人腳上的紅泥就說不通了。城裡可沒有紅泥,那種含鐵的泥土隻可能來自山上——
仿佛靈光一閃,裴寂想起來了。上清宮所在的那座山,可不全都是褐紅色的泥土嗎。那天去上清宮,阿月四條腿上濺滿了紅泥巴,回來刷了好久才乾淨。
然而這點線索說明不了什麼。上清宮和一群密宗和尚勾結,想要把皇帝交代的事情弄黃了?這事怎麼想都不對,完全不符合上清宮的利益。身為道門領袖,上清宮和想要在中原傳教的密宗根本就是死對頭。這是關係到教派生死存亡的大事,兩家怎麼可能合作?
“最後一個問題,希望你老實回答。”
小沙彌拚命點頭。
“迷幻菇粉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或者說,天魔湯?”
“迷幻菇粉?天魔湯?那是什麼?”小沙彌一臉困惑,“小僧……我自幼出家,每天醒來隻是早課、勞作、晚課、從未出過寺門。施主您所說的那些,小僧從未聽過啊。”
從表情和細微動作上,裴寂判斷小和尚沒有撒謊。如果撒謊能撒到如此完美的程度,那絕對是娘胎裡就練習此道的天才。看來這廟裡規矩很嚴。不是核心成員,接觸不到真正的秘密。“沒事了,”他把幾枚銅錢塞到小沙彌手裡,“去做你的事吧。記住,剛才的事對誰也彆說。”
小沙彌接了錢,茫然地站起來。他剛想去撿蠟燭,忽然後腦勺重重挨了一下,頓時昏倒在地。
“躺個一夜就醒過來了,”裴寂對失去知覺的小沙彌說,“這也是為你好。”
剛才小沙彌提到,馬車來客每次都會去方丈室。看來那裡就是他們商談迷幻菇粉生意的地方,值得一探。裴寂一躍而起,手在屋簷下一搭,靈活地翻身上了屋脊。他一身重甲,跑起來卻絲毫沒有聲音。轉眼之間,他就從這間大殿屋脊溜到了一旁的院牆上,然後順勢攀上旁邊一棵大樹,隨即又順著分叉的樹乾爬過,跳上另一間房。化生寺隻是一座小廟,格局簡單。越過中央大殿,方丈室就在眼前。
星光黯淡,夜色愈濃。
按照規律,這時和尚們正在做晚課。中央大殿燈火通明,木魚聲聲。方丈室則黑燈瞎火,看不出有人。裴寂謹慎地沿著屋脊摸過去,聽了一會兒,這才翻身下去。他並沒打算走門,而是選擇了翻窗戶。氣窗內側有木插子彆住,對他而言小菜一碟。隻消一根彎曲的鋼絲,輕鬆就給撥開。
收支帳簿、庫房出入記錄,想要做斂財生意,這些必不可少。要找的就是它們。隻要查清了錢的流向,幕後黑手呼之欲出。但帳簿會藏在哪裡呢?這屋裡陳設極其簡單。正中供佛,左側耳房擺了張床,床邊幾口木箱。右側大約是見人談話的地方,兩張紅木椅子,有茶幾,其餘沒了。幾上一盞忘了添油的孤燈,青銅底座摩挲得鋥亮。
擺在床邊的幾口箱籠可以忽略。除非老糊塗了,才會大模大樣地將如此重要的東西放在那裡。但還能藏哪兒呢?他仔細地打量著狹窄的室內,並未立刻翻箱倒櫃。每天一次結算現銀,帳薄一定使用得非常頻繁。這屋裡有什麼地方經常被用到嗎?掃視四周,他的目光忽然落到茶幾上,那盞沉重的青銅燈台很奇怪。燈盞是乾的,還積了些灰,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添注燈油。既然如此,為何底座被摸得那麼亮?
簡單地試探之後,裴寂發現青銅燈台果然是個機關。但它既可以向左旋,也能向右旋。該朝哪一側轉動?閉眼賭某一側顯然太魯莽了。他從腰後小皮包裡掏出一管藥,噓了口氣,捏著鼻子灌下。那藥劑苦得心都凝了,裴寂的臉不由自主地皺起來,像老樹皮。獨目鬼煎藥可以提升精神的敏銳度,將視線集中到一點,以加深對周圍細節的感受。相當有用的煎藥,缺點是很苦。
服下煎藥之後,世界變得不一樣了。譬如說,青銅燈台上的手印一個個浮現出來,甚至可以分辨它們的先後次序。根據指紋的深淺程度,裴寂摸索出那人的發力規律。一定是按住底座,然後向右旋轉。
他照著做了一遍,清晰感受到底座下的機簧在卡嗒卡嗒地扭動。
清脆的劈啪一聲響,青銅燈台轉到了另一個角度。佛堂麵前的蒲團忽然移開,露出一個漆黑的方洞。
方洞之下是一條深邃的石刻階梯,隻有十七級,然後轉了個彎。裴寂輕輕地走完台階,發現前麵是個類似警衛室那樣的小房間。本該有人值守,不過眼下當班的不在。房間裡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個破蒲團。一盞油燈掛在牆上。這裡沒有風,燈焰筆直。
他輕輕移開蒲團,看到一個方方正正的蓋板。為了不發出聲音,他小心地將蓋板挪開一點縫隙。下麵果然傳來響動,他仔細聽了聽,應該是兩個人。
暗室之中,一條精壯到極點,渾身肌肉暴突如猛獸的光頭大漢正閉目坐在地板上,手裡握著一柄短刀。那刀短而闊,看上去灰撲撲的,不似鋼鐵鍛打,倒有幾分像玉器。但除非是用做玩物,否則誰會用經不起碰撞的玉石做刀呢?再仔細看,那刀樣式古拙,外形粗獷中顯出恢弘,渾不似玉器齋裡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