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
這話非常中肯，然而欒華似乎也沒什麼辦法。“化生寺可是有好幾百和尚，能隨隨便便出兵圍剿？天子腳下，禁軍調動十分艱難，何太尉也沒辦法。先斬後奏，就算成功了也是個死罪。這事誰都不敢做主。”
“好吧，接下來我們隻能等對方先出招了。但願他們動手不要太狠。乖乖逃跑是最好的，正好坐實罪名。但我猜他們不會那麼軟弱，或許會選擇一種很激烈的做法。東方的古話叫什麼來著？玉石俱焚，同歸於儘，什麼什麼的。”
裴寂的推測預示著某種危險。欒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房間裡一時陷入冷清。兩人繼續在那堆卷宗和紙條裡翻找著，試圖尋獲一些線索。良久良久，欒華似乎找到了什麼，突然舉起一張紙條“這個！難道是……不、不可能吧？”
“什麼？”
那張紙條上寫了八個字。行雲流水一般的草書，裴寂隻認得開頭。“二月……二月什麼？”
“二月初一，南郊青城。”欒華一臉緊張。
“這是什麼？”
“下月初一，陛下將到南郊青城祭天。化生寺收集這個消息是什麼意思？他們想乾什麼？難道是……”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從對方臉上讀出“行刺”這個字。
冷靜地想一想之後，行刺這個猜測似乎又有諸多無法解釋之處。化生寺的和尚行刺皇帝有什麼好處呢？難道高野山想插手中原大地的政權爭奪？問題是皇帝就算死了，南梁也不會滅亡。今上素有風流倜儻之名，文治武功上卻不怎麼樣。換一個新人上位，做得更好也未可知。和泰諾西那些零碎小國不一樣，南梁皇權有一套穩定的傳承規矩，文官政治也保證了這個國家的統治能穩定運行。欒華想來想去，並不覺得刺殺皇帝有什麼用。東瀛扶桑想入主中原，靠這種陰謀詭計那是妄想。
然而和尚們實實在在地朝這方麵努力了，做了不少事情。收買鄭多義，暗算林柏，讓曹啟宗以及之前的幾次遺跡探索無功而返。肯定還不止這些。天魔湯銷魂蝕骨，能賣高價，也能控製人。
“這些卷宗得立刻呈上去，”欒華抱怨道，“裴先生，你不能總是把情報藏在自己手裡。如此重要的消息，那天押著親鸞和尚來的時候為什麼不提？”
“因為你們的人也不一定可靠啊，”裴寂邊回答邊搖頭，“我擔心卷宗交上去之後，反而壞事。那和尚目標明顯，對方想滅口沒那麼容易。但卷宗就不一樣了。如果有內鬼，很容易就能查明我們知道了什麼，然後掐斷所有線索。”
“上清宮沒有叛徒！”欒華氣得小臉通紅，“你在懷疑誰？”
裴寂將那幾張“欒華今日去了東門外小柳樹村，向獵人王二買得錦雞一對。”的紙條拿起來，朝欒華揚了幾下“我敢肯定，你身邊已經被埋下了眼線。他們很清楚你的重要性，將你視為關鍵的情報來源之一，否則不會這樣監視你的一舉一動……雖然我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不一定是上清宮的道士。也有可能是那座宅子裡的傭人、或者某個官員。”
鐺、鐺鐺，窗外傳來更夫敲打銅鑼的響動。“平安無事囉——”拉長的聲音喊著。
夜半三更，風吹透重衣，吹凍了骨髓。欒華覺得前所未有的冷。暗處似乎生出無數眼睛，她厭惡這種被隱秘窺探的錯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腦海裡一片空白。
“等。”
“等？”
“沒錯，就是等，”裴寂解釋，“既然他們監視著你，想從你這裡找到突破口，那麼就一定還會出手的。我們隻要留意著就行了。另外，青城祭天的事情你也留意著。今天是一月十二，沒多少日子了。行刺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對方無非那麼幾個辦法一、讓刺客提前混入皇帝的侍衛中；二、埋伏在皇宮到青城的路上，找個容易突襲和隱蔽的地方；三、偽裝成祭祀典禮上肯定會出現的人物、譬如道士。”
他一口氣說了好些殺皇帝的法子，聽得欒華一愣一愣的。“你很有經驗啊，”她問，“做過刺客？”
簡簡單單的問題，卻像是開啟了一扇舊日之門。恍惚中，熟悉的景象出現在裴寂眼前——
巨石砌就的法師塔靜靜地矗立在積雪之巔。它高約百尺，外牆青灰，雕刻著繁複的符文印記。一道石梯盤旋而上，儘頭是一扇木門。大雪在石梯下深深堆積，但木門以上卻乾乾淨淨。
拖遝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目標快走到預定位置了。他輕輕地數著對方的腳步，五、四、三……
一隻渡鴉跌跌撞撞地從冰湖對麵飛起，拖著粗嘎淒厲的哀鳴和零星黑羽毛。法師一驚，身影劇烈閃爍。噗、噗、噗，鋼矢沒入雪地。一張刻意刷白的牛皮繩網帶著雪猛然翻起，但套住的僅僅是殘像。灰袍憑空消失，又出現在十步開外的地方。
法師有些慌亂，但還是念出了咒文。她舉起法杖，杖頭寶石閃耀劇烈紅光。
然而麵前空無一人。
背後有風，她終於覺察。直覺在最後一刻告急。她扭過脖子，看見大地從中裂開。雪和落葉紛紛灑灑，沉暗如煙的劍刃呼嘯而來。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死亡將她緊緊掌握。
“喂，你在想什麼？”
一隻潔白的手在眼前來回搖晃，指如削蔥，修長細膩。裴寂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在發呆。“……沒什麼，想起一些彆的事情，”他不想繼續討論刺殺，有意結束談話，“不早了，欒女史還是回去休息吧。”
欒華似乎談興未儘。“哼，”她在屋裡轉了兩圈，忽然說，“明天我師兄在獅門酒樓設宴，給你也發了帖子，去不去？”
“我？”裴寂很意外，“剛剛才在化生寺殺了那麼多和尚，風頭還沒過去吧。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赴宴？”
“沒有事啦，”欒華大包大攬地一揮手，表示那些死掉的禿驢都不是個事，“你知道他們心虛的。剛才也說過了，化生寺根本就沒敢報官。開封府的衙役上門去問，隻說是不慎失火，人都是燒死的。聽聽，燒死的，有你什麼事？”
沒想到化生寺慫成這樣，裴寂暗想要麼他們是真怕了，要麼就是還有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