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北。
鬆州某處湖心島。
四麵環水的小島中央是一方幽寂的涼亭,涼亭底一道人影悄無聲息的坐在那裡,整個人仿若一尊木塑石雕,其附近的石台石桌各處,鋪著一層肉眼可見的灰塵,顯然已是很久沒有動過,但唯獨他身上那身樸素的布衣卻不染塵埃。
而在他的身前,虛空中靜靜的漂浮著一柄刀,一柄看起來十分樸素,似也無比沉寂的刀,刀身厚重,花紋玄奧,但卻似並無重量,懸浮於空中。
武者修煉到換血境,便皆是真正超然於世的存在了,一人便是一方勢力,一人便能撐起如七玄宗這樣的一方坐立州府的宗門,但若論及天下最強的那一批人,在這寒北十一州也僅有兩人在列,其一是鎮北王袁鴻,其二便是天刀公羊愚。
對於這等悟透意境第三步,抵達天人合一之境的絕世人物,他們彼此之間是很難有明確的高下之分的,也不像什麼風雲榜、宗師譜一樣有公論的排名。
不過。
當然。
“可是陳牧那邊出了什麼事?”
餘九江靠在一副躺椅上,他須發皆白,臉上的皺紋更多了,血氣也更加衰弱,幾乎都比不上一些易筋境的武者了,但神態卻是十分悠閒,目光隨和的端著一杯茶盞。
旋即也不說話,等旁邊的丫鬟泡上茶水後,端起茶盞輕輕品了一口。
虛無之中似有一縷無形的波痕蕩開,這一縷波痕之中仿若帶著什麼消息。
“可縱是到了這換血之境,仍無法抵擋歲月之侵蝕。”
“情報無誤。”
他的刀意並非對陳牧所發,因為拓跋璽也並非死於陳牧之手,乃是壽儘而終,是死於茫茫天數,死於凡人所不可違逆的壽數,便是他公羊愚,在歲月之前亦是凡俗。
“陳牧麼……”
“……”
“這……”
本像是一個尋常樸素的砍柴老人,可當握住那柄天刀之際,他身上滾滾刀意便猶如九天之上墜落的天河,儘管隻是虛持長刀,卻給人一種似能斬裂天穹之感。
但姬昊窮儘一生,也未能探究出武道的第九境。
老人輕歎一聲。
未來,能否與他論道於武學儘頭?
晏景青語氣中帶著輕歎。
他低頭凝視著手中的天刀。
袁鴻的實力能否躋身天下前十,爭議不小,絕大部分人都認為其位列前二十,難進前十,但公羊愚卻是公認的足以排進天下前五,甚至前三!
其開辟出的天刀一脈,乃是刀道至境,彙集當世一切刀意最終蛻變升華,幾乎不亞於天劍門的天劍之道,在武道之中亦是最為頂尖的存在之一。
許多年前陳牧尚在瑜郡時,外城區的混亂是因內城四大家族的彼此相持,勢力延展到外城區的各個角落,因而幫派林立紛爭不斷。
事情總是會出人意料。
不遠處立刻有丫鬟恭敬應聲。
他緩緩站立起身,遙遙望向冰州的方向,眼眸中泛起一絲漣漪。
但這條路亦很難。
公羊愚輕輕抬手,將那柄漂浮在空中,令天下震怖百餘年的天刀握在了手中,而隨著刀入手的那一刻,他整個人的氣勢便陡然產生了變化。
而今依然如此。
時隔多年,外城區依然混亂不休。
“這情報……”
這近萬年來,武道上唯一的些許突破,就是‘乾坤’之道的誕生,以及第一位以乾坤之道問鼎的人出現,大宣的開國武帝,姬昊。
他其實從未將拓跋璽當做對手,根本不曾考慮過什麼刀道之爭,他所行的僅僅隻是自己的路,所練的僅僅隻是自己的刀。
而古往今來,世間最為強大的妖物,也就是十階而已。
畢竟這情報中的內容,委實太震撼人心。
公羊愚仰望著天穹,身上的刀意漸漸平息下來。
拓跋璽年紀已百五十載,其以絕刀橫行天下,也從未緊守過自身精氣,縱為頂尖宗師,壽數也自然隻與普通宗師相當,而他公羊愚,邁入了換血之境,壽數自然更綿長許多,但他所練天刀,乃霸道絕倫的橫行之道,亦不注重養生,最多也就兩百餘載壽數。
內城。
因為現在的餘家,背後有一座大山,那山的名字叫陳牧。
畢竟過去一件事,最多也就是牽扯到那時的四大家族,而現在卻有可能一路藕斷絲連,最終牽扯出一大宗門,遠非當年的四大家族所能比。
當年的話語,至今依然清晰。
至於那些乾坤宗師,連換血境都無法邁入,那自然遠遠觸及不到他所抵達的界限,也更不可能對他追求的武道有任何的助益,從眼界上就是截然不同的層次。
這一聲輕歎,倒是讓餘九江心裡莫名的咯噔一下,畢竟晏景青的性子他很熟悉,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特地過來必然是有什麼大事發生,而且這幅詭異的態度和樣子,更是讓他隱隱聯想到許多不好的事情。
“當初隨口一問,不曾想竟一語成讖……不,這麼說還為時尚早,但短短數年至此,倒是令人如夢似幻。”
但至於其究竟能排第幾,那就沒有定論,也沒人敢去做排名。
不過。
相比起第一條路的自成天地,這第二條路總歸是不那麼玄乎,總歸是實實在在的能看的見,隻是究竟該如何去走,要如何才能走通,他至今收獲寥寥。
看著餘九江那驚愕的神情,晏景青微微閉上眼睛,卻是回憶起數年之前,他曾問陳牧,亂世要如何才能平定。
那石亭下方,似已久坐數年之久的‘天刀’公羊愚,終於是緩緩睜開眼睛,他一雙眸子蒼老而古樸,周身上下並不見任何刀意外泄,仿若隻是個普通的砍柴老人。
餘九江看著晏景青,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忽然,他抬起頭,往門口看去,繼而笑嗬嗬的坐起身來,道:“晏大人怎麼今日忽然有興到我這裡來,來人備茶,奉座。”
正所謂夫唯不爭,莫能與爭。
從院外走進來的人一襲監察使的長袍,正是晏景青,他神色平靜,走進院子後,並未阻止院裡的下人,待幾個下人搬來椅子後,便在餘九江的對麵坐下。
隻要與這方天地有接觸,隻要仍然還是血肉之軀,就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漸漸失去活性,最終走向壽儘坐化的終點。
忽然。
探究武道儘頭數十載,公羊愚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他認知中有兩條路。
餘九江看著晏景青的樣子,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一時弄不清楚晏景青是何來意,不過心中倒也並不緊張,一方麵他垂垂老矣,另一方麵,如今的餘家麵對晏景青,早已不似過去那般,也是有著足夠的底氣了,近年來晏景青許多事務,甚至也會同餘家商量。
……
餘九江又仔細看了幾遍,方才挪開視線,一時間不知有多少話湧出,卻又不知該說哪一句,最終苦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