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斯政扭頭看了賀若弼一眼,心裡又歎了口氣,多年的潛伏,就因為賀若弼的一時衝動而暴露在王世充的麵前,他相信如果是高熲在此,絕不可能現在就和王世充搭上線,寧可讓沈柳生暫時撤出郢州,也不會在局勢未明朗的時候貿然與敵友不明的王家碰頭,賀若弼畢竟還是沉不住氣,斛斯政的心頭閃過一陣陰影。
可是賀若弼卻沒有注意到斛斯政這些表情上的變化,更不可能知道他心裡想了些什麼,斛斯政最初的那句話讓他聽得連連點頭,而王世充的回答更是讓他覺得無懈可擊,聽到這裡,賀若弼說道:“王世充,那你現在在這郢州又有何打算?這次我想聽實話,你現在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以後打算如何與我們相處?”
王世充一看斛斯政不說話,而眼中光芒卻是不停地閃爍,就知道他已經被自己有些說動,開始為自己謀劃後路了,今天隻要足智多謀的斛斯政不開口,光是對付賀若弼,他還是很有信心的,不過他剛才也一直在考慮著應該如何應對這幫太子一黨,這決定著未來幾年裡自己在郢州是否能達到自己的預期。
王世充沉吟了半天,抬起頭,眼神中透出一份堅定:“賀若將軍,其實王某來這郢州的目的一直沒有改變,這一點,無論是對蕭銑,對斛斯長史,對陳棱,還是今天對你,都是一樣。王某隻想在郢州安穩渡日,僅此而已,所以象蕭銑那樣不安份的,王某隻能早早地送客出境,希望各位也能給王某行個方便。”
賀若弼不信地搖了搖頭:“王世充,你在這裡沒幾天,就頻出大手筆,又是對這郢州上下摸底,又是擠走蕭銑,又是重金收買陳棱。現在還和我們見麵,為此還當眾顯示了一下自己的斷案之才,做了這麼多事,隻是為了在這裡混日子?”
王世充微微一笑:“也不能叫混日子。王某還是希望能有所作為,這次王某出任刺史,也是王某人生中第一次外放州郡,獨當一麵,王某希望能在這裡把事情做好。更希望這能多少緩解我現在的困局。”
賀若弼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之間就可以談談合作了,我們其實也是跟你存了一樣的心思,說白了就是兩句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賀若弼最後的幾句話說得堅決如鐵,配合著他那將威,須發都無風輕揚。端地是威風凜凜。
一直沒開口的魏征突然說道:“賀若將軍,這是你個人的意思呢,還是高仆射和長孫將軍的意思?”
賀若弼的臉色一變:“魏征,你問這話什麼意思?是在質疑老夫跟你們談判的資格嗎?”
魏征淡淡地一笑,一拱手,欠了欠身子,算是道了個歉,不緊不慢地道:“豈敢豈敢,天下誰人不知道賀若將軍乃是大將之才,您的話當然是一句頂一萬句。不然我們主仆今天又怎麼會來這裡呢?”
“隻是在下想要確認一下,高仆射和長孫將軍畢竟也是重臣名將,而且現在都有官身,他們會不會跟您有小小的分歧呢?您也知道高仆射跟我主公的關係。萬一到時候他那裡不高興,不肯跟我們合作,那不是讓您賀若將軍下不來台嘛。”
魏征這番話,尖酸刻薄之極,當年楊廣初入東宮時,曾經問賀若弼。當今天下,誰是英雄,而賀若弼則大言不慚地說楊素是猛將而非謀將,史萬歲是騎將而非大將,韓擒虎是鬥將而非領將。然後便得意洋洋地閉口不說,直到楊廣笑著問他誰才能稱大將時,賀若弼則說,惟殿下自取之。言下之意是說自己才是大將。
這個段子已經在天下流傳了好幾年,販夫走卒都會取笑賀若弼的大言不慚,跟其他的那三位相比,賀若弼除了滅陳一戰,一生也沒有太拿得出手的功績,尤其是和南征北戰的楊素相比,更是遠遠不如,而楊素多次身為主帥統領全軍,居然被他說成有勇無謀,丟的隻是賀若弼自己的臉。
所以大將二字幾乎成了時人諷刺賀若弼的代名詞,而魏征當著賀若弼的麵直將把這個說出來,氣得賀若弼老臉通紅,吹胡子瞪眼睛。
至於後麵的幾句話,則更是暗諷賀若弼現在無官一身輕,跟高熲和長孫晟比起來,份量是遠遠不夠,甚至有自作主張之嫌,此話一出,就連一直持著觀望態度的斛斯政也聽不下去了。
沒待賀若弼開口怒罵,斛斯政便沉聲喝道:“魏先生說話未必太損了點,如果賀若將軍不能主事的話,今天我和沈老板又怎麼會在這裡陪同呢?不知道的事情就彆亂說,王刺史還沒開口呢。”
魏征笑著搖了搖頭:“斛斯兄,你我都是輔佐他人的,在這個位置上,自然應該儘到自己的責任,我主公顧著賀若將軍的麵子,一直沒有直說,但我這個做兄弟的卻不能不提醒他這一點,賀若將軍畢竟和主公與越國公沒有仇恨,可是高仆射卻可以說是直接被越國公和文獻皇後趕下來的,這個仇恨哪這麼容易化解?而且主公當年背離高仆射轉投了越國公,隻怕高仆射也恨透了我家主公吧。”
“不是晚輩質疑賀若將軍的權威,你們可是三巨頭,當然賀若將軍在一般的事上可以直接代替其他兩位作決斷,但與我們合作乃是大事,而且中間有高仆射和主公這個恩怨的變數在,不由得我們不慎重些,賀若將軍,你說是吧。”
賀若弼這會兒已經冷靜了下來,在小輩麵前失態實在是有失身份,他心裡有點感激起斛斯政在自己準備開罵前搶先出言,沒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整理了一下思路,賀若弼道:“魏征,你不知道我們三人間的關係,就彆在這裡胡說八道,凡事我們三人都是商量著來,包括這次老夫來郢州,就是因為王世充也正好來了這裡,高仆射和長孫將軍無法放心,才委托老夫來這裡處置的。包括與你們的見麵,都是事先商議過的事情,絕非老夫一時心血來潮。”
“還有就是你未免也把高熲高仆射看得太不堪了,是不是在你眼裡。高仆射跟楊素一樣都是沒有容人之量的?如果他真是這樣的人,當年又怎麼可能舉薦楊素和行滿入朝為官呢?”
“他自己多次跟我們說過,他的免官和楊素關係不是太大,主要是先皇,尤其是文獻皇後鐵了心要扳倒房陵王(楊勇死後的諡號)。而他無論作為左仆射,還是作為房陵王的親家,於公於私都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所以他對楊素並沒有什麼恨意,更不會因此就壞了大事。”
“至於行滿嘛,高仆射一直說他是大才,即使無人提攜,遲早也能出將入相,以前的一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已的自保之舉,他並不會記仇到底。”
王世充聽到這裡。突然道:“這麼說來,賀若將軍今天可以全權作主了,對嗎?”
賀若弼傲然點了點頭:“不錯,今天老夫和你說的一切,都可以代表高仆射和長孫將軍,這點你可以放心,絕對不會賴賬的,至於需要和他們商量的事情,老夫也不會在這裡一口答應你。”
王世充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可以開誠布公地談談以後的事啦。剛才王某已經把自己的打算說得清楚,就是隻想在這郢州安穩地過日子,順便練習一下如何能自立,心懷不軌的人最好還是早早地離開。王某會有大禮相賺的,你們如果在彆的地方經營,起事,都與王某無關,王某也無意去舉報各位。”
賀若弼沉聲道:“其實我們的目標應該差不多,隻要楊廣彆真的殺到我們頭上。我們也就這麼湊合著過了。王世充,我們三人這輩子都已經風光夠了,老夫有滅陳之功,高仆射為相二十年,而長孫將軍則會作為平定突厥的英雄永載史冊,對權位實在是沒什麼想法,加上房陵王已死,我等所做的也無非是自保而已。”
賀若弼看了一眼在身邊若有所思的斛斯政,笑道:“若是象斛斯長史這樣,一生還未入朝堂的話,也許還想去爭一爭,現在高仆射剛剛複出,手上又沒有實權,過個一年半載的站穩了腳跟後,自然會讓斛斯長史入朝為官。所以我們在這郢州乃至整個荊湘,其實也沒做什麼,也就是柳生的生意做得大了點而已。”
王世充看了看麵帶得意之色的沈柳生,道:“沈老板在這一帶如此成功,是靠了賀若將軍他們的資金扶持呢,還是靠了他們的人脈?”
沈柳生沒有說話,而賀若弼則微微一笑:“這兩者兼而有之,老夫和高仆射畢竟是朝中重臣,名下的產業遍及全國,象是大江幫就一直很賣我們的麵子,他們有不少人是我當年征南陳時的部下,當年柳生要在運輸上打垮競爭對手,大江幫是出了大力的。”
王世充歎了口氣:“原來如此。那接下來,賀若將軍準備在郢州怎麼做,繼續在這裡獨霸郢州的市場嗎?”
賀若弼擺了擺手:“王世充,今天你來是你給我麵子,老夫自然不能象前一陣那樣把你當成敵人來對待,這樣好了,老夫知道你和陳棱現在已經結盟,而老夫並沒有什麼興趣和陳棱打交道,更不想和蕭皇後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