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郢州城中的湖心小築裡。王世充和魏征相對而坐,張金稱和單雄信都正守在湖心小築外麵,而小築內的兩人,卻都是眉頭緊鎖,神情嚴肅,王世充微微地眯著眼睛,左手的指縫中捏著一張字條,右手中指的指節,則輕輕地在身邊一張小桌上叩著,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一個固定動作,榆木小桌之上,一顆白色的蠟丸已經被捏得粉碎,而這張字條,正是從那蠟丸中得來。
王世充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坐在下首,仍然撫須沉吟著的魏征:“玄成,弘大從東都傳來密信,說是這個妖星處於隋州的分野,暗示皇室會有大不吉利的事情發生,楊廣為求自免,已經有意施以移禍之法,讓楊素接受楚國公的頭銜,然後將其害死,對這件事,你怎麼看?”
魏征撫著下巴上的山羊胡須,若有所思地說道:“此事對主公看起來是大大不利,越國公可謂現在主公在朝內的最大靠山了,您這回來此郢州當刺史,也是受他的舉薦,若是他倒了,隻怕您也會受到牽連,荊郢之地乃是可以割據天下的王霸之基,這郢州之地更是可以南攻江陵,北扼襄陽的要害,如果我們能在這裡長期經營,一旦遭遇亂世,便可在這裡起事,以主公之能,控製荊州當不在話下,如此,進可圖中原以成霸業,退也可東下江南,西取巴蜀,南取嶺南,攻取半壁江山,但若是越國公這回倒了,我隻怕主公在此地的經營,也要中途而止了。”
王世充皺了皺眉頭:“難道楊素倒了,我就一定在這裡呆不下去了嗎?”
魏征沉吟了一下,說道:“主公,老實說,雖然我們以前一早就認定了楊廣登基後一定會對越國公下手,但我並沒有料到此事會來得如此之快,越國公畢竟把持朝政多年,門生故將遍及天下,想要動他,也非易事,隻是楊廣的做法,還是出乎了我們的意料,他先是遷都東都,疏遠了關隴軍功貴族集團,又任用以江南士人為主的文人集團,將以前先皇所倚重的山東世家大族排除在決策層外,按理說,他同時得罪了文武兩大柱國集團,隻能更加依賴於楊素這樣的重臣才是,但楊素在奪位之事,尤其是仁壽宮事件上牽涉了太多見不得人的陰謀,這讓楊廣容他不得。”
“以前楊廣可能還會徐圖楊素,把象主公這樣的楊素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漸漸地外放或者是免官,以削弱楊素在朝中的勢力,但這回妖星出現,讓楊廣一下子舉起了屠刀,授楊素楚國公之位,意思其實已經很明確,要麼楊素自殺,以保全家族。要麼楊廣就會羅織罪名,以謀反之罪將楊素全家斬儘殺絕。”
王世充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以我對楊素的了解,他是不會貿然衝動地起兵反抗的。現在楊素的幾個兒子裡,隻有楊玄感出任宋州刺史,也不是邊關重鎮,手下並無兵馬,如果反抗。那是死路一條。玄成,你是說楊素會甘心赴死?”
魏征歎了口氣:“本來討伐楊諒的時候,楊素手中有兵,那時候若是肯拚一下,跟主公聯手起事,還是有一線生機,可惜楊素還是看錯了楊廣這個人,他的忠誠並沒有換來好的結果,現在已經是命在人手,主公。楊素若死,楊廣一定會把楊玄感和您給召回東都,委以閒職,這郢州之地,是不會再讓你呆下去了。”
王世充咬了咬牙:“可惜了我們在這裡的一番經營,玄成,你看我們如果離開這郢州之後,是否還可以繼續留人在此地經營呢?”
魏征擺了擺手:“不可,主公,我們之所以在此地可以經營。完全是靠了你在這裡當刺史的關係,如果你不在這裡了,那蕭銑,陳棱和賀若弼這三家。無論哪一家在這裡的底蘊,都是我們不好比的,就是那最不成器的陳棱,也至少能留在這裡,有個近水樓台之利,與其在這裡跟他們強搶而不得。不如把這裡拱手送給以後能成事的人,主公意下如何呢?”
王世充點了點頭:“玄成,你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依你所見,如果我們必須要離開這郢州,那這郢州,乃至荊州,送給誰比較好呢?”
魏征微微一笑:“依我所見,蕭銑是斷不能給的,這個人的野心太大,在這荊州的勢力也是最強,即使我們不助他,他也一定能在這裡成事,未必會感激我們的恩情,反而會以為是我們怕了他,才要離開這裡,所以這荊郢這地,絕不可以給他。”
王世充不置可否,麵無表情地說道:“玄成請繼續說。”
魏征眉毛一揚:“至於這陳棱,為人粗鄙貪婪,目光短淺,眼睛也隻盯著這郢州一地,若是我們撤離此地,就算他有我們的五百萬錢,也不可能在這裡稱王稱霸,多半還是要給蕭銑和賀若弼給擠走。不過其人不思進取,實力不足,對我們的依賴性也最強,如果我們要選擇夥伴的話,這應該是最優先考慮的。”
王世充點了點頭:“那賀若弼呢,玄成有何看法?”
魏征正色道:“依在下所見,這賀若弼野心勃勃,我們就算跟蕭銑合作,也不能跟賀若弼扯上任何關係。”
王世充輕輕地“哦”了一聲:“這又是作何解?”
魏征的雙眼炯炯有神,目光如炬:“賀若弼其人,一向有不臣之心,我記得主公說過,當年在先皇的時期,賀若弼就主動請求過荊州刺史之位,引起了先皇的警覺,所以才借故將他貶官,雪藏十年之久,而現在看來,賀若弼在家也沒有閒著,還是通過沈柳生這顆棋子在這裡暗中經營,依我看此人是個十足的野心家,在天下太平的時候尚不甘心,加上上次先皇駕崩時此人也跟我們聯手過,所以其奪位野心極大,即使在亂世之中,這種人也最好不要輕易結交。”
王世充笑道:“可我們不也是在做同樣的事嗎?玄成,你這樣可是把我們也一起給罵上了啊。”
魏征斷然道:“不,不一樣的,主公,若是先皇在位,你絕不會動這起兵的心思,如果你是賀若弼那樣的野心家,我當年也不會就這麼跟隨你,倒不是我魏征有多忠心,而是我不想跟著一個看似精明,卻看不清天下大勢的傻瓜。先皇在世時,四海升平,大隋的國力如日中天,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誰起兵都不可能有勝算,連經營的念頭也不能有,而賀若弼卻已經是享儘榮華富貴,卻仍不知足,還想著稱帝的美夢,所以此人即使在荊州起兵,也不可能成事的。”
王世充點了點頭:“玄成,你的判斷很準確,賀若弼確實野心大於其能力,不要說先皇,就是現在,或者說以後楊廣倒行逆施,天下大亂的時候,他也不太可能在這裡成功的。”
魏征有些意外:“哦,主公,你是說他以後天下大亂時也沒有成功的可能?這有些太絕對了吧。”
王世充正色道:“不,玄成,此事一點也不絕對。賀若弼跟高熲的關係太近,楊廣如果真的對楊素下了殺心,那高熲想必也不能自保,上次我們就分析過,現在楊廣讓高熲當了太常卿,主管禮樂,卻又讓跟他有仇的寵臣裴蘊當了太常少卿,這明擺著就是想給高熲下套找碴的,高熲這個老古板,最恨聲色犬馬這些東西,而這些又是楊廣最喜歡的,一旦他搜羅各種高檔音樂不力,楊廣就可能對他論罪誅殺,以報當年奪位時被高熲逼迫的宿仇。”
魏征點了點頭:“可這跟賀若弼又有什麼關係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玄成,你有所不知,賀若弼作為大將,又是高熲當年一力舉薦的,關係非同一般,當年罷高熲相位的時候,賀若弼是第一個跳出來力阻先皇和獨孤皇後的。而就是我們去年在大興城內想要舉事的時候,高熲雖然沒有出麵,但據我事後的探查,他是知道此事的,卻選擇了觀望,甚至沒有勸阻賀若弼跟我們一起乾,這說明在他的內心深處,是希望能搞掉楊廣,擁楊勇複位的。”
魏征皺了皺眉頭:“主公,但當年的事情,牽涉很廣,高熲,楊玄感,賀若弼,竇建德,薛舉,徐蓋這些人全都參與了,萬一有哪個口風不嚴,我們不是要倒大黴了?”
王世充笑著擺了擺手:“所以我在楊廣登位後暗助了楊諒那邊的裴文安一把,就是想讓楊諒起兵的規模能大一點,動靜能折騰得久一些,這樣楊廣會把此事給淡忘。不過楊諒這廝實在不爭氣,不到兩個月就兵敗如山倒,好在楊廣好象把懷疑的對象指向了陳叔寶,前一陣弘大來信,說陳叔寶被楊廣暗中毒死了,蕭琮一看形勢不妙也辭官在家,看來他是把那次圍攻大興的人當成了是陳國和蕭梁的餘黨所為,之後他就把心思放在了遷都洛陽之上,當年圍攻大興的事情,將會成為一個永遠也無法偵破的懸案了。”
魏征長出了一口氣:“主公一直不說這事啊,害得我天天提心吊膽。”
王世充平靜地說道:“這事說與不說,都不是很重要,楊廣忌憚我的主要還是當年他奪位時我參與的一係列陰謀,所以我才托了楊素的關係外放出來。還是繼續說賀若弼的事,他在這荊郢之地,靠著一個沈柳生就想要收買人心,形成割據,其實是不可能的,這裡的士人心向蕭梁,再不濟象陳棱這樣也有跟隨自己多年的老莊客老部下,而賀若弼除了幾個錢以外一無所有,加之他自己又是北方的關隴大將,南人深恨之,在這裡是不可能成事的。”
魏征笑道:“主公所分析,真是入木三分,看來你也是同意把這郢州之地,讓給陳棱了?”
王世充搖了搖頭:“不,陳棱在這裡是呆不住的,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他也不可能一直在這裡當郢州司馬,很可能會在接下來的幾年內調任他處。到時候我們在他身上布的一切勢都會打水漂。”
魏征有些不信地搖了搖頭:“不可能吧,陳棱在這裡當了好多年的司馬了,也沒見被調離,按我朝的製度,一州的刺史是任滿五年後往往要調任的,而長史,司馬之類的官職多是由本地人擔任,除非是升遷,不然很少會調離的,這陳棱在這裡沒有戰功,也沒有過失,怎麼會給調走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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