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基的眼裡閃出一絲狡黠的神色:“陛下心中想必已經有了人選,又何必要臣來多嘴呢。”
楊廣哈哈一笑,拍著虞世基的肩膀說道:“虞愛卿可真是滴水不漏啊,也罷,朕就和你商量一下,你覺得張衡張大夫,在汾陽宮的督造工作做得如何?”自從去年底以來,楊廣下詔罷免了從上柱國以下的各虛職勳官,隻保留了金紫光祿大夫和銀青光祿大夫這兩個,還有一個就是從一品的開府儀同三司了,張衡就是給抹掉了本官,掛了個銀青光祿大夫的虛銜,去營造汾陽宮了。
虞世基沉吟了一下,說道:“臣以為,張大夫在汾陽宮的督造之職還是非常稱職,非常辛苦的,汾陽宮臨近北邊的馬邑,乃是陛下巡幸塞北時必經的行宮,那裡的條件比較艱苦,要運造宮殿的石頭和木材,都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張大夫在半年多的時間能把宮殿的大致形狀給建立起來,還是非常不容易的。”
楊廣勾了勾嘴角:“可是這汾陽宮不要說跟朕在東都的顯仁宮與紫微宮相比,就是跟先皇的仁壽宮比起來,也差得太多了,土裡八機的,就象個山村土豪的山寨,也就跟個大號的驛站沒什麼兩樣,連舞榭水台都沒有,那還叫宮殿嗎?朕這回路過張衡自己造的那個莊園,朕看也比那汾陽宮要好嘛。”
虞世基一下子聽出了楊廣話中的意思,張衡是扶著楊廣一手上位的重臣,參與過楊廣許多的陰謀,可謂心腹中的心腹,也是剛剛得寵的虞世基不敢得罪的,所以剛才他也是小心翼翼地先幫張衡說好話,這會兒聽到楊廣的語風不對,但還想進一步地試探一下,以免自己的誤判。
於是虞世基馬上說道:“陛下,張大夫營造的汾陽宮,地處汾河之上,靠近邊關,沒有東都這麼發達的水運,可以將江南的奇石和上等木材方便運入,就是那仁壽宮,也不是一年半載建成的,臣記得當年楚國公督造仁壽宮時,督役甚急,又在役丁中引起了疫病,最後死了幾萬人呢,先皇也因之大怒,大概張大夫是不想陛下結怨於百姓,這才稍稍降低了規格吧。而且汾陽宮畢竟靠近邊關,如果修得太好,讓突厥人看到了,也許會生出搶劫的欲望。”
楊廣冷笑道:“張衡跟朕說的時候,也是如同虞愛卿這樣的理由,也罷,反正汾陽宮不過是朕的一處行宮罷了,朕也並不指望建得多好,隻不過看那張衡給自己建的莊園也比給朕修的行宮更用心,朕有些心中不悅罷了,虞愛卿你說那汾陽宮運送木料石塊不易,那好,朕就讓張衡去江都,江都靠近江南,有的是人力,江南的各種上等木材和奇珍異石,運過來總不會成問題了吧,他要是再建得不好,可就沒有任何理由了。”
虞世基這回算是完全聽明白了,看來這營建江都宮殿,絕不是什麼肥差,而是專門要找那張衡把柄的一著險棋,他馬上點了點頭:“陛下聖明,隻是如此一來,臣以為需要一個得力之人,能好好地輔助張大夫督造江都宮之事,另一方麵,也可以代陛下監督張大夫,如果張大夫真的在汾陽宮那裡克扣貪墨了修宮之錢款,用來給自己造莊園,那麼江都繁華,修宮殿的錢更多,需要慎之又慎,有人監管才行啊。”
楊廣滿意地點了點頭,暗道你小子總算和朕一條心了,他表情平靜,說道:“那麼依虞愛卿所看,派誰去監督比較合適呢?”
虞世基雙眼中寒芒一閃:“這個,臣以為新任的刑部侍郎王世充,定能勝任此職。”
楊廣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為何要王世充去監視張衡呢?他的資曆畢竟不足,剛才你提議讓李淵監控麻叔謀,這種以老臣監視新貴的做法很恰當,可在江都宮這個問題上,不是正好反過來了嗎?又是何用意?”
虞世基笑道:“王世充身為天下首富,精於財務之事,張大夫要是真的有意貪墨修宮款項,那一定躲不過王世充的眼睛。天下人人皆道張衡是陛下的功臣,那些重臣大族們隻怕沒人敢得罪張衡,而王世充出身楊素那裡,楊素給張衡害死,王世充也因此丟官,所以應該對張衡心中有怨氣,以他的精明,得到這個監督之職,一定能明白陛下的用心,不說他會故意和張衡作對,起碼也不會怕得罪張衡而放棄監督,這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也。”
“至於職務嘛,陛下可以不明著給王世充一個江都副宮監之職,以免張衡心生怨恨,而是以後給王世充一個江都郡丞或者讚治之類的職務,讓他專門分管張衡的建宮用度,從人力到錢財,在他那裡都要過一遍賬,王世充得了此職,一定會天天跑去江都宮的施工現場察看,也會督促張大夫把此事順利完成,定會讓陛下滿意的。”
楊廣笑著點了點頭:“還是愛卿深得朕心,好,就按你說的辦,回東都後,就讓王世充轉那江都郡丞之職。”
虞世基眼珠子一轉,說道:“江都行宮的建設,畢竟還需要一兩年的時間,陛下可以不急著把王世充派去江都,雖然封倫跟此人有仇,但臣還是要說,王世充確實是難得的人才,隻要對陛下忠心,是能為國家出大力的,以臣的愚見,可以先讓麻叔謀開大運河,然後讓王世充一路巡察,最後到江都上任,這樣也能顯得順理成章,不讓張衡生出什麼彆的猜想。時間上也正好能對得上。”
楊廣哈哈一笑:“你就不怕王世充到時候找麻叔謀的麻煩嗎?要知道麻叔謀可是你虞愛卿所推薦的啊。”
虞世基搖了搖頭:“臣對麻叔謀的開河能力絕對放心,他一定能為陛下開出滿足陛下要求的大運河的,如果他辦事出了岔子,臣也甘願同坐。”
楊廣點了點頭:“虞愛卿忠心為國,朕心甚悅,同坐就不必了,還是先看開河的效果吧,好了,這些事情都商議得差不多了,朕也有些累啦,虞愛卿,你就先退下好了。免蘇威官職的事情要先辦,免得這家夥離職前又臨時任命一些親信為官,他老喜歡搞這一手的了。尚書省的日常事務,你就先代理幾天好了。”
虞世基心裡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暗道今天終於可以平安度過了,他臉上現著謙恭的微笑,作揖道:“臣遵陛下聖旨,臣告退。”
與此同時,就在這禦營之中,王世充的大帳之中,三個人正圍著一張不高不低的臨時圓桌,坐在三張胡床之上,桌上擺著六七樣炒菜,三人正端著酒爵,觥籌交錯,歡笑之聲不絕於耳。
坐在王世充左手邊的,正是四十歲左右,長著一張胡人臉,深目多須,一臉精明時任太府少卿的何稠,而坐在王世充左手邊的,則是獐頭鼠目,須發皆白,年過六十的將作少監宇文愷。
何稠一口酒下肚,使勁地咂了咂嘴巴:“哎呀,王老弟,想不到在你這軍帳之中,還能吃上這麼特彆的酒席,何某吃了一輩子席地而坐,分席上菜的酒宴,還真是第一次跟人這麼坐在胡床上,同桌飲宴呢。”
宇文愷也哈哈一笑:“何少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老弟來往於突厥和西域,那裡的吃飯規矩和我們中原可不一樣了,我倒是覺得,這樣同桌喝酒,氣氛更熱烈啊,至少我們的酒爵可以碰到一起,大家坐得也更近,顯得更貼近嘛。”
他說著說著,看了看自己杯中那鮮紅的葡萄酒,歎了口氣:“自從三年前遷都之後,想要喝到這葡萄酒可就更困難了,王老弟,我聽說原來大興城的葡萄酒多是你運來的,難道你就放著東都的生意不做嗎?”說著,宇文愷一飲脖子,把麵前的葡萄酒一飲而儘。
王世充微微一笑,給何稠和宇文愷二人把酒給滿上,說道:“宇文少監有所不知啊,葡萄酒這東西,貯藏和運輸極為不易,以前之所以在大興也難喝到這酒,就是因為在西域釀好的葡萄酒,要穿越幾千裡的大漠進入玉門關內,再從隴右運輸到大興,一路之上又是幾千裡,往往運到大興時,已經腐爛難喝了,王某廣尋名師,覓得一些古方貯藏,才能把這葡萄酒變質的時間稍延兩三個月,即使如此,運到大興的葡萄酒也必須在二十天內喝掉,不然隻能倒掉啦。”
“這些年托大興城中的王公貴族,商賈大家們的喜愛,王某這葡萄酒生意,做得還算可以,但前年陛下遷都洛陽之後,這些人一大半也跟著去了東都,王某倒是有心把這酒運去東都,隻可惜從大興到東都需要過八百裡潼關,山路艱難,非一個月以上不可,所以等到了洛陽之後,葡萄酒已經腐敗變質,再難入喉,想必宇文少監也不想喝那壞掉的葡萄酒吧。”
宇文愷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把杯中的那葡萄酒一飲而儘,歎道:“看來想喝葡萄酒,還得到大興才有這口福了。可惜,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