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了。
鄭和垂頭。
他之前還一直在糾結是否應該坦白。
如今想來,是自己太過於可笑了。
以太孫殿下的聰明,又怎麼可能猜不到他的來意和用心呢
“好!”
鄭和沒有多說,更沒有解釋。
他已經準備好承受一切懲罰,這都是自己罪有應得。
自然也無須多言。
……
天界寺。
佛堂。
朱允熞與道衍皆向佛而坐。
“太孫殿下果然聰明絕頂,竟然能猜到貧僧尚在金陵城。”道衍輕歎,不勝感慨。
一生觀人無數,識人無數。
博學而通儒道術三家。
自以為窺得天地之機,世間之妙。
以陰陽術數,算儘人間事。
自從見到燕王朱棣之後,便認為對方有天道相佑,將來必為九五至尊,君臨天下。
這是他對天下大勢分析的結果。
也是對自己觀人之術的自信。
特彆是太子朱標死後,道衍更覺得事情正向他預料的方向發展,一切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朱元璋垂垂老矣,時日無多。
朱棣縱然沒有被立為太子,但任何一名繼承者,都再也沒有朱標的聲望。
而朱棣又手握重兵,在藩王中勢力最強,在軍隊中威望最高。
隻要精心準備,待朱元璋死後,尋得合適的時機,率兵舉事,就能奪得天下。
但道衍卻沒有算到,年僅七歲的朱允熞竟有如此之能。
不僅才華逆天,而且種種手段,諸多算計,皆有若神來之筆。
天馬行空,完全出乎預料之外。
而自己的觀人識相之術,用在他身上的時候,竟是如雲山霧海,完全看不透半分。
他一直在想,朱允熞的背後,究竟有何人在指點
道衍雖自視甚高,卻也不得不承認,這般人物,較之他亦是絲毫不差。
或許,還要高過一籌。
不過,到了今天,道衍終於明白了。
朱允熞的背後並沒有人。
隻有他自己。
他一直在憑自己的能力,與朝堂眾多勢力爭鬥。
寫驚世之詩,出定國之策。
玩弄朝堂大臣於股掌之間。
這是一個讓人難以相信的答案。
一名七歲的孩子,沒有任何人指點,就有這樣的能力。
這已經不能用多智近妖來形容,而是近乎生而知之了。
若非如此,以七歲的年齡,怎麼也不該有這等本事。
朱允熞道:“三保有統帥之才,所擅長的卻是率軍出征,克敵立功,戓斷是非曲直,臨機應變,皆非常人能及。”
“至於朝堂黨爭,用儘陰謀詭計,卻非他所長。”
“之前立儲風波,各方勢力聯手掀起驚天聲勢,孤便察覺這其中亦有四叔的人。”
“可四叔如今已離開金陵,返回北平,路途遙遠,通信不便,無法如意指揮。”
“朝堂局勢,瞬息變化萬千。”
“倘若沒有四叔的同意,立儲這等大事,那些人也不敢輕易介入。”
“當時我不明白,直到見到三保之後,才恍然大悟。”
“三保能留下,你當然也能。”
“以你的聰明,還有四叔對你的信任,有伱坐鎮,又與四叔親臨何異”
道衍用手挪動著佛珠,臉色平靜,但心平已掀起驚濤駭浪。
朱允熞深居宮禁之中,他對外界的事情,是如何知道得這般清楚的呢
甚至連自己在燕王身邊的地位,都了解得十分詳細。
要知道,明麵上,道衍隻是跟隨在朱棣身旁的一名僧人,為其誦經祈佛。
若不了解內情,外人很難相信,無官無職的他,竟是燕王身邊最受信任之人,更可以在必要時,指揮燕王麾下的人馬,代燕王行事。
但朱允熞卻言之鑿鑿,似乎早已是洞若觀火,看破了他的一切,道衍又如何能不驚呢
道衍微微笑道:“貧僧隻是一名出家人,並無官職在身,又如何能指揮得了朝中大臣,太孫殿下太看得起貧僧了。”
朱允熞淡淡一笑,道:“你先彆急著爭辯,孤不但知道這些,孤還知道一些事情。”
他的目光,望向上方大佛。
高大威嚴,俯瞰眾生。
道衍心中突然劇烈不安起來。
“十年前,皇爺爺下旨挑選高僧隨侍諸王,誦經祈福。你得人舉薦,自此便跟隨在四叔身旁。”
“到了北平之後,你成為慶壽寺住持,得到四叔的看重,時常出入燕王府,與其密談。”
“至於密談的內容……”
朱允熞的聲音止住,隨後深深看了道衍一眼,似笑非笑。
道衍手中轉動念珠的動作驟然停住,盤坐的身軀輕輕顫動了一下,隨之僵住,麵上已無血色,卻又隨之擠出了笑容。
“太孫殿下言重了,貧僧既蒙陛下相召,挑在燕王身邊誦經祈福,自當恪儘職守。入燕王誦經,實屬份內之事。”
他慢慢閉上雙眼。
喜怒哀樂,皆已收斂。
“嗯!”朱允熞笑道:“不過你念的是“王上加白”的經,祈的是“九五至尊”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