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無謂的糾紛之中,唯一誌得意滿滿心舒暢的便是安吉拉。這位發福的現任舞娘,一點不念及我為她的著想,而是擺著她鼓一樣的肚腹炫耀似的在我麵前晃來晃去。而且還用那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甚至當著彆人也朝我指指點點,好像在指責我被魔鬼迷惑了眼睛,放著光明正道不走,非要走上“歧途”……全不想想是誰幫她保住了職位。看到她這副德行,我有時候真是心理逆反,恨不能去找穆罕默德,答應和他馬上簽約。但還是算啦……都不容易……或許那也不是她的本意,隻是為了謀求生存。而在那之後,穆罕默德也是越發器重安吉拉了,那是一種發自肺腑的表達,真摯澄澈到後者絕對想不到他曾經想把她像一塊破抹布一樣扔掉,棄之如敝屣。
我們終於離開了商隊。
離去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和穆罕默德發生了糾葛矛盾,而是因為我個人實在不想把黑暗帶得離他們身邊太近。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隻要艾琳斯預感到黑暗深淵的臨近,便會提醒我轉移他方。
因為她也不想回去。
後來,我們便來到了叫做敦煌的東方之地,和黃皮膚的東方人一起生活。
這一點倒是毫不詫異,因為楓也是來自東方,也是擁有黃皮膚的人。
艾琳斯最近也常常在白天現身了,甚至出現在太陽下也不以為意。她身上正在發生某些奇妙的難以名狀的變化。
最明顯的,便是她所寄身其中的黑羽毛竟然慢慢的從羽端開始泛白,到得後來,已經完全變成了銀白色。
按照她自己的說法,那便是因為她正在和光相互接納的結果。
她正在得到她的幸福。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碰到了李元昊。
李元昊是我們所在的西夏國的皇帝,驍勇善戰,經常和東邊的遼國北邊的蒙古西邊的西域和南邊的宋國交戰。自然打仗是互有勝負。他有他自己的理由——為了生存。西夏土地貧瘠,強敵環伺,隻靠自保便難以生存。自然也不知道事實是真是假,但就算是他自己真這樣想也未必是真,就算他自己真不這樣想也未必是假。總之,他是一個好戰之人。
西夏的敦煌有很多佛教石窟,傳說是從中土的北魏時期便開始鑄造,到現在不斷擴建增加,已經頗具規模。而很明顯李元昊不是個信佛的人,儘管表麵上是——但是誰又能保證說不存在崇尚戰爭的佛呢?如果有的話,那也一定是他真心所信奉的吧?
總之,我們是很偶然地相遇了。
相遇的時候正在敦煌。
艾琳斯在石窟中鑽研壁畫和佛經,達到了如癡如狂的程度,真搞不懂魔鬼為何對他們不該感興趣的東西如此感興趣?但也見怪不怪了。彆說魔鬼,天下間的生靈有誰不是如此呢?或許正因為不同才有吸引力吧。而我就在那時候碰見了李元昊的傳令兵。
李元昊四處征兵,因為他個人喜歡打仗,而本國的民眾又稀少,所以便四處強拉壯丁當兵。而正在石窟中的我們就恰好不幸與之相逢。其實不光是我們,在那個情形之下,便是和尚也要被拉去當兵,何況隻是外來的信者和香眾?
我對於宗教,除了天主一脈,其他的完全沒有領會,而艾琳斯卻是博采眾長,對各門教宗都有研究和興趣。這也難怪,誰叫她是魔鬼?魔鬼最可怕最邪惡的地方便是沒有信念,容納一切,從而便沒有是非善惡之分,永墮地獄……天呐,在以前我的頭腦中一切都是如此可怕,可是現在一旦隨著艾琳斯入鄉隨俗,縱然隻是淺嘗輒止,卻對佛教也沒產生怎樣惡劣的印象和感覺。
但是已經沒有時間談論感覺,我已經被李元昊強抓了壯丁,成為西夏大軍中的一員。自然還要靠自己的力量求生,因為按照艾琳斯的說法,縱然死掉也無所謂,因為我注定將深入地獄;而那些傷害我的人,也同樣會受到懲罰,進入地獄——反正我沒有更好的選擇,所以又何必執著求生?這家夥真的是把我的生死全部置之度外了,這恐怕是因為她已經覺得就算契約解除她也已經能夠滯留人間的關係。
但我還想求生,不想把自己的生死置於彆人的手上。另外,雖然自己也不是明確清楚,但這人間總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事情去做。總之,借口什麼的總是一大堆——換成一句話,我不想死。可是戰場上不想死就隻能殺死彆人。身子前麵是敵人,身子後麵也是。李元昊的傳令兵就站在身後監督,一看有攻伐不利或者臨陣脫逃或者看著不順眼或者一時心血來潮就會對自己跟前的士兵執行軍法,揮舞大刀。所以我也不能逃,隻能和黑暗深淵向我伸出的邀請對抗。殺死無數的敵人,如果說想要殺死我的就是敵人的話。
根據平時的了解,在李元昊手下當兵的各國人都有,這明顯是支雜牌軍,而雜牌軍為他東征西討奮勇拚殺也隻為一個更雜牌也可以說是更純正的目的,那就是吃飯。豎起招軍旗,自有吃糧人。在當地從軍後我理解了這句話。作為一名普通士兵,唯一的理想便是吃飽肚皮,生存下去。誰能說他們想錯了,墮入魔鬼的淵藪了?無可厚非。為了生存,無可厚非。這些可憐的生靈中也包括我。可憐……但現在不是自憐的時候,我也不想過早地跌入深淵。後來經曆了幾場戰鬥,我隻負輕傷,又因為“戰功顯赫”,便引起了李元昊的注意,從而被他青眼相加,提升為百夫長,也就是提領一百個人的小隊長。按照他的說法,如果我繼續這樣表現下去,不久的將來必然可以看到自己手下從屬的士兵更多,成為千夫長和萬夫長……
或許在他這樣說的時候,我應該表現出適當的榮幸喜悅和向往,但是很顯然我並沒有很好的領會王上的意思,沒有很好的表現出適當的榮幸喜悅和向往,所以李元昊的話語倏然而止,滿臉不滿不忿的表情,似乎我已經忤逆了他的聖意,觸碰了他的逆鱗。但是隨即他又釋然了,沒有如以往一樣把輕視他和輕視他所看重一切的部下推出去,而是更加充滿了笑意。那是真誠的微笑,毫無猥褻做作偽裝,因為他說出了一個恐怕他從沒對其他人說估計他自己也沒料到他自己會這樣說的一個理由因為他喜歡我的眼睛。
他喜歡我天藍色的眼睛。他說看著我的眼睛就仿佛看著一片海,儘管他從沒有見過海,隻見過黃色無邊的瀚海,可是現在卻在我的眼睛裡麵看到了。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但是世間事本來就是莫名其妙的,例如我永遠的歸宿便是那無底的黑暗,這難道不是更加莫名其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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