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改製,將接下來的四局化為一局生死棋,立時將這場賽事推向了高潮。
棋還未下,場外已是熱血沸騰。
場內,二人卻是不緊不慢地開局,並閒話家常。
劉一手先起的頭“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你小時候還挺聰明的,句句無棋卻句句都是棋理,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有新的見解?”
李泌執白在左側角上聯回,試圖角部做殺“棋盤上的‘無’與‘虛’,正如農人麵對廣袤田野的初始狀態,在空白中播種希望。棋盤上黑與白的對立,如同田裡的種子與土壤、陽光與雨露的依存,無一不體現出陰陽與太極的和諧。棋局變化無常,如同節氣時令,農人耕作也需對照靈活應變,適時播種、除草、施肥,這便是對自然之法的敬畏與順應。耕種如此,執棋如此,做人亦如此,需保持空明、謙遜的心態,如同農人深耕細作,沒有先入為主,更無固執己見。這樣,才能在‘無’的困境中洞察到‘有’的機遇,‘虛’的挑戰中尋找到‘實’的解決之法。最終收獲滿滿。”
吼吼,看來他很喜歡用棋教做人呢。
李泌見劉一手似乎聽進去了,於是又繼續“與人交往,堅守自己的原則與立場是為‘陽’,善於傾聽他人意見與建議,是為‘陰’,二者兼顧便是剛柔並濟,實現太極的和諧,達到以柔克剛和以圓為方的智慧。”
劉一手抬眼看向李泌,朝李泌展開笑容,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李泌見她笑意誠懇,仿佛受到鼓勵,於是繼續“在處理事務時,也當像對待棋局一樣,即使周遭不斷變化,隻需保持敏銳的洞察和應變,不斷變幻策略,以變化應對變化,這便是道家的以變為常和以動為靜……”
豈料,劉一手的第十二、十四手接連打在星位,與早前的第二手組成了三連星的陣勢,這種前所未聞的招數下,讓李泌的局部白棋頓時有些土崩瓦解。
劉一手麵上笑意更濃“我倒覺得為人處事,太過遵從“虛”、“無”與“太極和諧”可能事與願違。農人耕種,需要明確知道何時播種、何時施肥、何時灌溉,這些都是基於長期的勞作經驗和時令常識做出的判斷,並非‘無為而治’的隨意。若是農人依賴‘虛無’,天下人都吃不上飯了。再者,若大理寺判案,不依律法和證據,而是追求陰陽平衡、太極和諧,對犯人以柔克剛、以圓為方,能拿到供詞、能令真凶伏法嗎??”
狡辯,不聽勸啊。
李泌不再說話。
當即,落子如飛。
在端茶送點心的小二看來,兩人在棋盤上你來我往,時而沉思,時而會意微笑,燭火搖曳中,他們的身影仿佛與時光融為一體。
是歲月靜好,郎情妾意。
實際上,雙方都不走尋常路,死活計算精準,激戰正酣。
興慶宮,綾綺殿,聖上與太真娘子也在下棋,卻是複盤李泌與劉一手的前六局。
身旁侍立的高力士手捧賬冊逐一念出細目,宮人們手捧各式托盤、太監們抬著箱籠一隊隊有條不紊地上前呈請禦覽。
托盤上是金釵玉器、箱籠裡是古玩字畫以及各式海外奇珍。
這些,都是為了太真娘子成為天朝貴妃的冊封典儀上所用的,也是東宮太子李亨命李泌督辦的。
從始至終,除了那套象征皇後品階才可佩戴的十二隻金釵外,玉環並沒有過多關注其它珠寶珍器,即便那套金釵,她也隻是掃了兩眼。
玉環知道,自己絕無可能獲得皇後的尊號,當年出身名門的武惠妃獲寵數十年又有權臣支持,都沒有得到過的尊位,自己一個再嫁之婦,更是不可能的。縱使天子任性,也終究會有個度。這個度便是貴妃,而不是皇後。是所用之物豪華珍奇,但卻不能在興慶宮、大明宮的正殿舉行堂而皇之的冊封大典,隻能在眼前這個後苑中的偏殿,以極小範圍內的、極為簡省的儀式舉行。
那天,也不會有內外命婦們和百官的恭賀,更不會登上城頭,接受百姓的歡呼與叩拜。
所以,眼前這些東西,不過是從皇宮的一個倉庫搬到另一個倉庫,於她,又有什麼可喜的呢。
直到,她聽到高力士念起由禮部起草的冊妃詔書中的某個句子,才眼波微動,看向對麵的天子,“怎麼是養女?”
詔書裡將她寫成了楊玄繳的養女,而她明明是父親嫡親獨女。
其實這個問題原本無須多問,十年前冊封她為壽王妃的詔書寫的清清楚楚,楊玉環,係河南府士曹參軍楊玄繳的長女,而現在改為養女,隻一字之差,便生造出另一人。史書留痕,便是先前嫁給壽王的是楊玄繳的親生女兒,而自己則成了楊玄繳的養女,如此掩人耳目,便可遮下那父奪子妻的醜聞。
饒是高力士老練異常,若現下當著天子的麵來回答楊玉環本人這個問題,也是頗為頭疼,隻得敷衍了一句“是聖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