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花湛薇醒著就不會放棄,他雙手緊把住床榻在產婆指導下儘量調整呼吸,儘量拚命用力。如果萬連真的不在了,那這孩子就是他以後的希望,是他們纏綿情意的見證,是他最愛的那個靈魂在世間唯一的延續。
折騰到第二天傍晚,嬰兒終於墜地。花湛薇血崩全身脫力,她隻聽到孩子的哭聲很微弱,隻看到被抱起時那小小的肩膀下有一個雪花樣胎記,而後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記不清昏睡多久,後來母親講他連續高燒口中隻在喊著孩子和萬連。
可是這兩個被他呼喚不停的親人都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前任武林盟主萬連焚身烈火,而那孩子,花覽大哥說先天不足,出生片刻就再沒了聲息。
一腔情愛,一番苦痛折磨終究隻剩下虛空,如今飄零世上的就隻有一個孤獨的花湛薇了。
往事不堪回首,現實也迫在眉睫。花覽十分焦灼,他讓向導官再去找靈子寨詢問何時渡過惡虎灘。他是等不下去了,並非他不夠沉著,而是朝中局勢變幻莫測,禁軍那裡缺他坐鎮但恐有失,甚至會影響到明王的安危。但他一個人著急並沒有用,向導隻能帶回來四個字:天機未到。
相比於大哥的焦慮,花湛薇近幾日的情緒倒沉穩平和。見舟停水上終日閒散,索性找出些顏料紙張,揮毫作畫排遣時光。
因那日被花湛薇問起孩子的事,花覽一直擔心,怕妹妹又沉浸在過去的悲傷裡,更怕她對其間種種引發懷疑。所以一早就來到無謝艙房中探望,見他已寧靜如初不複提起過往,心下才稍事輕鬆。
“大哥坐吧,剛才可是又上岸去查看了?我們過關闖灘憑天意,京中諸務也不必太心急,如今花家上下全仰望大哥一人,你自己更須保重過關闖灘憑天意,京中諸務也不必太心急,如今花家上下全仰望大哥一人,你自己更須保重才是。”
命阿紫上了安神茶,花湛薇對這個哥哥是真心關切,手足親情,他也很理解自己這位兄長有許多的不容易。
花覽喝著茶,聽花湛薇勸告暫時放鬆繃緊的神經。
他們兄妹相聚光陰本不多,自己少年隨父從軍,那時花湛薇還小尚留在府中。
成年後花湛薇一心撲在萬連身上,後來發生那樣的事,花湛薇幾乎癡癡傻傻度過了年,一直說要等人要找人。那段日子實在太難熬了,終是她自己意誌堅強從頹廢中走出來,否則任誰勸都是無濟於事的。
再後來花湛薇索性便進宮陪伴皇妃,幾乎常駐於皇宮,如今明王長大才得空還家。可眼看又要婚嫁出去,像如此同處一室兄妹促膝相談的機會怕是將少之又少了。
“我倒不急,就是怕明王爺一人待久會耐不住性子,他朝我要小花師傅我可怎麼辦?”想把話題引向輕鬆,花覽開起了妹妹和王爺的玩笑。
花湛薇笑而不語,停頓了一下問:“大哥,上次來的信使還可以返回京城嗎?”
“山路雖斷了,他們這行總有他們的法子。或翻山越險,或用飛鴿傳遞,你是要”
“我想給王爺帶封信去,問他些事情。”
花覽笑著說:“你和明王爺的信件自然是緊自然是緊要書函,我這就去安排,他們逐級傳遞下去,說不定幾日便能到。”
不過花覽心想你們這是借著公務名義在談情說愛呀。
旁邊阿紫嗬嗬樂了兩聲。花湛薇對下人亦如親人,沒那麼多等級規矩,她一臉非常開心的樣子。
“主子這是也想王爺了,我就講嗎,你們其實一刻都分不得,現今隔著險山惡水還要鴻雁傳書呐!”
“多話。”花湛薇給了她一個柔和眼神,口氣也並未斥責。自己的心思阿紫不會懂,大哥也不懂,既然很多事兄長不願明言,那便讓自己去查吧。
阿黛進來送些果品,放下盤子再去整理桌上的筆墨。花湛薇的新作就平攤在上麵,阿黛稍懂一二,品評道:“主子今日畫得好,我看著還有點特彆,像是用了些外邦技法呢!”
花覽和阿紫也聞聲過去,見是一副大江景色,兩岸高山,江上往來漁船。最左邊有纖夫拉纖,尚未完稿,領頭之人的容貌還不及勾勒。
右邊花家的大船畫了一半,能看出江中有個孩子在向船上觀望,略描幾下眉眼,竟同無謝本人相似。整幅畫山水為虛,人物和船隻是實,尤其纖夫的形體肌肉描摹最為細致,光影深淺突出,幾乎同真人無異。
見大哥也點頭稱讚,花湛薇溫和一笑“不過見大哥也點頭稱讚,不過是閒來隨便弄幾筆。先前宮裡給明王請來西洋丹青師傅,他那性子坐不住,我不好晾著人家,就自己跟著學了幾日,也隻得些皮毛,真要交與行家看是拿不出手的。”
花覽自嘲起來“我頭一個就是外行,又出身武將世家沒那麼多風雅彎彎繞,我覺得像就是好!”
“我可沒有貶低大哥的意思。”花湛薇慢慢解釋,兄妹間這樣逗趣也是難得。
“主子太過謙了,本朝誰不知您書畫絕佳堪稱國手,您一張小小鬥方都千金難求,我看就這一幅至少要萬金起底呐!唉,您畫的是咱們這兩天經曆的事情吧。這孩子我還記得,叫,叫小雪。彆看他瞧著悶悶的,倒是極內秀,水下功夫厲害,一雙手還巧,也不知是誰家什麼樣的爹娘才能生出這般好的孩子來!”
阿紫隨口說著,是在誇花湛薇,也是在誇畫上水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