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一早,我被電話鈴聲吵醒,閉著眼憑感覺按下接聽鍵,她隻是輕輕“喂”了一聲,我就聽出來了,電話那邊是霍曉瑩。
“喂,江樂嗎?”
“是我。”我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確實是她。
“那個……我想麻煩你一下……”她說話依然猶猶豫豫。
我倏地坐起,說:“有事兒你說話,談不上麻煩。”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現在嗎?”我問。
“嗯……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我今天沒問題。”
“我想請你帶我回一趟廊坊,我打算去補辦我的身份證……沒有身份證的話,銀行卡什麼的都補辦不了……你放心,那個……那個車費什麼的我都會給你的。”她說。
“嗐,這都不是事兒,反正我自己在家也沒事乾,正好還能出去消遣消遣,”我說,“不過你們家那邊的派出所的戶籍科放假上班嗎?”
“上班,我問我爸了,他跟他派出所的朋友打聽過了。”
“行,那……”我看了看表,現在剛剛七點半多一點,“那咱們八點見吧,你就在小區門口等著我就行了,我去洗把臉。”
“好,那謝謝你啦。”
掛斷電話,我趕緊起來,走進廁所,準備洗漱。刷牙刷到一半的時候,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忽然明白了霍曉瑩為什麼要管我叫“師傅”。洗手池上麵鏡子裡的這張臉,頭發淩亂,胡子拉碴,麵容憔悴,一點也不像一個即將歲的青年。刷牙洗臉後,我把胡子刮了,又認真洗了頭,然後吹乾,發現頭發依然沒型,主要是已經一個半月沒有修剪過了。於是,我找出了一頂棒球帽,決定戴著它出門。
為了不讓姑娘等待,我迅速洗漱完畢,提前五分鐘下了樓。結果她已經等在那裡了。看到我出來,霍曉瑩衝我招招手,笑著。我說過,我很喜歡看她笑,一看到她的笑,我不自覺的也笑了出來。
我走到她的身邊,她認真看了看我,說:“嗯,我現在看出來了。”
我問她:“你看出來什麼了?”
她捂著嘴笑著說:“看出來你跟我是同齡人了。”
我尷尬地笑了幾聲,說:“我也是早上刷牙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挺邋遢的,所以刮了刮胡子。”
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走到我的車邊,我站住了,問她:“你認識路嗎?”
她說:“走京津唐高速,從廊坊大學城那個口出去,之後我就認識了。”
我說:“我的車裡有地圖,一會兒我先看看從這兒怎麼能上京津唐。”
霍曉瑩點點頭,伸手就要拉開後座的門,我急忙說:“你坐副駕駛吧,到時候方便給我指路。”
她再次點頭,拉開副駕駛的門,緩緩地坐了進去。
我們拿著地圖認真看了看路線,發現異常簡單,我隻需開上南六環,就能接駁上京津唐高速。南六環我還是認識的。
汽車行駛起來之後,她再次道謝,說自己之前聽同事說過,北京的出租車一般不往外地開,所以她便想起了我。她說她知道,江樂是一個樂於助人的人,一定會幫她的忙。
我是一個受不了彆人恭維的人,彆人一但給我一些好臉,或者說一些好話,我就會盲從,就會找不著北。
我說:“不用跟我說謝謝……其實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呢,我自己在家很無聊的,有人跟我說說話,我真挺高興的。”
她笑笑,挽了挽耳邊的頭發,說:“你還挺會說話。”
我發現,有時候,自己的真誠會被彆人誤以為圓滑。對此,我不想做過多的解釋。
她見我不說話,低頭擺弄起手機,我用餘光看了她一眼,她剛剛挽在耳後的頭發又耷拉下來,遮住了她小半邊臉。
汽車在六環上快速行駛著。她關上手機,看向窗外,胳膊肘拄在車門上,撐著腦袋,發呆。
在高速上開車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如果沒人說說話,那更是會讓人昏昏欲睡了。我自己開車的時候,總會自言自語,或者引吭高歌,反正也沒人聽得見。
現在車上坐著一位姑娘,我無法開啟“個人演唱會”,於是,我便主動找話題。我看著前麵空曠的路,說:“你們家離廊坊大學城不遠啊?”
她坐直身子,看向我,說:“嗯,不算太遠。”
我說:“我小姨就是廊坊大學城畢業的……我上大學的時候,有倆同學的女朋友都是廊坊大學城的。”我指的是李謳歌和陸斌各自的女朋友。
她敷衍地“嗯”了一聲後,又沒話了,這讓我感到很鬱悶。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看著前路,費力地從兜中掏出手機,迅速低頭看了一眼,是夏雲朵打來的。我接起,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把著方向盤,車子微微晃了晃。
“喂,小樂,一會兒你帶我去趟學校吧,幫我去拉點兒東西。”夏雲朵說。
“喂……那個什麼……我現在……我現在正那什麼呢……”我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讓我無法集中注意力,我不會分心二用,我必須把更多精力放在看著前麵的路上,所以,我的大腦控製語言的區域有些淩亂。
“你說什麼呢?怎麼一句整話也沒有?你在哪兒呢?”
霍曉瑩輕輕拍了拍我,低聲說:“我幫你拿著手機,你認真開車吧。”
我快速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她接過我的手機,放在我的耳邊,我的雙手又把持住了方向盤。
夏雲朵又說:“不對呀,你在哪兒呢?邊上怎麼有女孩兒的聲音。”她的聲音大到霍曉瑩都能聽到。
我解釋:“我開車在外麵呢,陪一個……朋友辦點事情……你乾嘛非得今天回學校啊?”
夏雲朵嘻嘻笑了起來:“行吧,那你先忙吧,等你沒事兒的時候再給我打電話吧……哎,對了,你哪天去看你爸你媽呀?”
我說:“我打算後天去,後天不是正日子嗎?”
夏雲朵說:“後天會不會人太多了呀?”
我說:“這三天人都不會少的,哪天都一樣。”
夏雲朵說:“那行吧,到時候我跟你小姨姥姥、小姨姥爺也去……得了,不打擾你了,你先忙吧,嘻嘻。”
掛斷電話,霍曉瑩把手機放到中控台上,我對她說:“剛才這個是我小姨,就是在廊坊大學城上學的那個。”
她再次“嗯”了一聲,說:“咱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我說:“還在六環呢。”
她說:“你要不要接上你小姨,我聽她說要去學校拿東西,正好順路,省得你再單獨跑一趟了。”
我笑著告訴她:“我小姨已經從那兒畢業了,她說的是她專升本的學校。”
霍曉瑩溫柔地笑笑,說:“那好吧,我以為她在大學城呢。”
我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於是便把我的小姨講了講,主要說了我們是同齡人的事情,以及家裡由於祖輩年齡差距而導致的輩分問題。最後,說到了我的父母,我沉重地告訴她,我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因為交通事故。
“我恨死了半掛大貨車!”我對霍曉瑩說。其實,是我的父親醉酒駕車導致的事故,但是在我心裡,依然非常恨那些大貨車。
霍曉瑩聽得很認真,我用餘光發現,她居然眼含盈盈淚水。
“怎麼了?”我發現她的情緒不對,問她。我並不是一個會用語言講述故事的人,我總是不能很好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我知道,她不應該是因為我的講述而產生情緒變化。
“唉,”她歎了口氣,咬了咬嘴唇,我再次用餘光看她,發現她的這般模樣非常惹人憐,“我能理解你。”
“你能理解我?”
“我的媽媽也是死於一場交通事故,也是死於半掛車之手。”
“啊?”
霍曉瑩說,00年月底,霍曉瑩一家去南京遊玩了一趟,從南京出發返回廊坊的時候,發生了一場嚴重的交通事故。在那場事故中,駕駛位置的霍爸爸身體有些不適,就在他想要通過彎道超過一輛運輸鋼材的半掛車時,鹹澀的汗水迷住了他的眼睛。霍爸爸單手扶住方向盤,另一隻手揉著眼睛,小轎車直直地衝向了快速道的柵欄,他嚇了一跳,略一打把,車子往右偏了一下,正值半掛車司機疲勞駕駛,過彎道的時候並未打把,小轎車的右麵蹭到了半掛車,頓時失去了平衡。半掛車的司機也在瞬間清醒,他猛地向右打把,巨大的慣性讓車上的鋼材衝破了經過反複使用已經多處磨損的鋼絲繩的束縛,傾瀉在快速車道的霍家小轎車上……在關鍵時刻,出於本能反應地閃躲,霍爸爸輕輕打了一下方向盤,隻是頭部和身體有些擦傷,而坐在右側副駕駛的霍媽媽則沒有那麼幸運,她的頭部和肢體因為受到強烈擠壓,導致身體扭曲變形,傷勢過重,當場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