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抬頭看了看天,見半空飄浮著一層薄雲,東方旭日初升,耀眼的陽光從雲層中穿透出來,照得空中霞光萬道。他想這樣的天氣不像是馬上要下雨的樣子,為何蘇侯的口氣卻如此篤定?
莘甲回想自打離開虞城後,連日來天氣都是陰晴不定,就算有雨那也並不稀奇。更何況這時節雨勢通常都不大,如果因為一點小雨就耽誤行程,那以後還談什麼領軍作戰?於是他說道“多謝大人好意,隻是我和周昌大人確有要事在身,須儘快趕往朝歌。又豈能因些許雨水便裹足不前?”
蘇忿生點了點頭,又問“不知虞侯大人意下如何?”
虞夢延也在心中盤算現在正是陰雨季節,一旦下起雨來,一兩天內未必能停。倘若這場雨竟連著下個四、五日,難道要一直留在彆苑不走?所以他也說道“此地到朝歌並不遙遠,說不定等我們到了朝歌,雨都還沒下咧。就算真的有雨,估計也沒什麼大礙。”
蘇忿生見挽留不住,也不再勉強,將眾人直送到彆苑門外。周昌與蘇忿生話彆之後,在莊外找到鬻熊,命他拔營啟程。一路上,周昌始終對妲己的預言念念不忘,時時留心著天氣的變化。到了中午的時候,風勢果然漸漸大了起來。虞夢延的隊伍中有舉著旄旗的,這旄旗旗杆上係著一根犛牛尾,沒有風的時候牛尾是垂下來的,而此時牛尾卻被風吹得四處擺動。
行至小采之時,隊伍抵達了一個叫做懷邑的地方,前麵不遠就是蘇城。這時天空中已是陰雲密布,周昌抬起頭來,忽然覺得臉上一涼,原來是一滴雨正落在他的臉頰上。他不禁在心中讚歎想不到妲己年紀輕輕,就能準確預知天時變化,真是大有先見之明。
虞夢延坐在馬車上,忽然發現虞閼的衣衫上似乎有雨水之痕,他問道“閼兒,是不是下起雨來了?”虞閼自己倒沒察覺,他伸出手來感受了一下,才說“父親,是有些零星雨點飄落,您要不說我都沒注意到。”
就在二人聊天之際,雨越下越大,片刻間虞閼的外衣上已全是雨點,他問道“父親,要不我們先在此地宿營,避一避雨吧。”虞夢延朝道路前方看了看,說“前麵就是蘇城了,等到了蘇城郊外再宿營吧。”
可是虞夢延的馬車上有容蓋,可說是風雨不侵,而虞閼騎著馬,頭上也沒個遮攔。虞閼怕打濕了頭發,便取了一個竹簦撐在頭上。這竹簦其實就是一個下麵帶柄的鬥笠,大概就是後世雨傘的雛形。好不容易到了蘇城外,虞閼的外衣已經濕透了,他趕緊讓士卒們在路邊找地方安營歇馬,這時卻聽虞夢延喊道“得找個地勢高的地方宿營!”虞閼這才醒悟——這平原地帶,下雨天地麵容易積水成窪,時間一長營帳都會浸泡在泥水中,那可就糟糕之極。
他向四周看了看,隻有南邊離著大路一裡多遠的地方有一片小山崗,虞閼忙對手下將士們喝令道“快快!到南麵的山崗上紮營!”
那座山崗位於田野之中,沒有可供馬車通行的道路,虞國的車隊隻能離開大路,緩慢地在野地中行駛。等到了山崗下,虞閼又發現馬車根本無法上去,他不知如何是好,隻有來請示父親。虞夢延歎道“你先命人在山上安好營帳,之後我們再步行上山。這些馬車就留在山下,隻遣一隊人看守,防範著宵小盜賊即可。”虞閼得了指示,當即遵照辦理。
莘、周兩家跟在虞國車隊的後麵,這時也來到山崗下。周昌和莘甲都是久經戰陣,自然明白要在高地宿營的道理,二人各自帶著士卒徒步上山。到了山頂卻發現這上麵的地勢是西高東低,而虞國士卒們已經將東邊的一半全占滿了,莘甲等人隻好繼續往上,到更高的地方紮營。
等到將人馬安頓好後,眾人都已是筋疲力儘,隨便吃了些東西便早早睡下。這一夜淫雨霏霏,直下個不停,到第二日上午大食之後,雨勢才漸漸小了一些。
周昌和莘甲在營帳外麵轉了轉,見半空中陰雲始終不散,估計這雨一時半會完不了。周昌問道“我們是今日出發,還是等雨完全停了再走?”莘甲道“我看還是先問問虞侯大人的意思,再做決定。”周昌點點頭,便和莘甲一道信步向山下走去。
兩人來到虞夢延的帳外,對外麵的守衛說要求見虞侯,守衛入內通報,旋即出來回複道“大人有請。”
莘甲和周昌進入帳中,見到虞夢延正獨自一人坐在案幾旁,單手支頤雙眉緊鎖,臉上滿麵愁容的樣子。莘甲忙問道“虞侯大人,為何麵有憂色?莫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虞夢延完全失去了平日意氣風發的神采,隻是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二位大人請坐。”然後他才接著說道“我那玥兒生病了。今天早晨她說自己全身無力、頭暈目眩,我摸她額頭,卻是一直發燙。現在雖然服了藥,但絲毫不見好轉。唉,這可怎麼辦才好啊。”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始終不曾抬眼看過莘甲等人,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可見他內心此刻已是方寸大亂。
莘甲二人對此都是始料未及,周昌道“昨日見到玥媯小姐都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之間病得這麼厲害了?”
“咳,那定是昨日在路上風吹雨淋,受了風寒。玥兒她何曾吃過這種苦頭?我悔不該當初不聽蘇侯之言,若是在他彆苑中多住幾日,又何至於此?”虞夢延說到激動時,幾欲垂淚,心中懊喪可想而知。
莘甲二人除了說幾句安慰的話,對此也是無能為力。虞夢延感慨了一通,這才問道“二位大人此來,到底所為何事?”莘甲答道“我二人本打算與大人商議何時啟程,卻沒料到玥媯小姐身體抱恙,不知大人……”
虞夢延擺了擺手道“我是一定要等到玥兒的病痊愈之後才會走的,二位大人若是有事儘管先行,不用等我了。”周昌想了想,又問道“玥媯小姐現在何處?我們想去探望探望。”虞夢延道“玥兒在她母親帳中休息,我帶你們過去吧。”
狄夫人的營帳就在左近,虞夢延掀開帷幕,領著莘甲他們進入帳中。隻見帳內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玥媯躺在一張大皮褥上,狄夫人坐在她身邊照料,虞閼則在一旁來回踱步。狄夫人見莘甲等人到來,正要起身行禮,莘甲忙小聲說道“夫人不必多禮,我們是來看望玥媯小姐的,不要打擾她靜養。”
狄夫人點了點頭,以示感謝。莘甲二人稍稍向前走了兩步,見玥媯身上蓋著厚厚的毛被,隻露出臉來。她麵色蒼白,發絲淩亂地粘在臉頰、脖頸處,顯然是出了不少虛汗。莘甲轉而和虞夢延攀談了幾句,便說“玥媯小姐需要清淨調理,我們就先行告退了,前往朝歌之事,且等明日再作商議。”
兩人回到己方營地,將玥媯染病一事告訴了其餘眾人。薑夫人和太姒認為應該親自去看望一下,便帶著三個小輩一同前往,陪著狄夫人聊了會天。等到她們回來已經是中午了,莘甲問道“看玥媯這病情,不知到幾時方能好轉。虞侯大人說讓我們先行前往朝歌,你們看什麼時候動身為好?”
薑夫人道“要不且待明日再議吧。一則看玥媯的症狀會不會緩和,二則看明日天氣會不會放晴。你看外麵的天色,今日多半還要下雨,若是冒雨前行,弄得再有人生病的話,反而不美。”
周昌看了看太姒,兩人對此也並無異議。午後,果然如薑夫人說的那樣,雨勢又漸漸大了起來,眾人呆在各自營帳內,也隻能望雨興歎、暗自發愁。一直到了晚上,周考臨睡前仍留意著外麵的動靜,但雨聲淅淅瀝瀝地夙夜不休,誰也不知這雨何時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