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後失足落水,地點正是那條發臭的死水河。
……是巧合嗎?
也隻能是巧合了。
儘管該死的人死了,甚至都不用自己動手,枇杷卻有種莫名失落的感覺。
——尤其是,枇杷發現一切並沒有因此而有所改觀。
甚至,因為失去了重要的經濟支柱,那對母女的生活變得更艱難起來。
做母親的在沒日沒夜的工作之餘,還要疲於應付來自一些不懷好意的男性的騷擾。
一段時間之後,看起來比從前更加地蒼老疲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不止。
枇杷於是想,自己是不是錯了。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一廂情願地以為隻要沒有了酗酒施暴的父親,母女倆的生活就能邁上正軌,卻完全忽略了周遭環境帶來的壓力。
即使繁榮昌盛、安居樂業如腳下的這片土地,對於一對無依無靠的母女,或者是一個帶著孩子艱難求生的單親母親來說,還是太過於殘酷了些。
——我錯了嗎?
看著成日裡佝僂著背脊、依靠漿洗和縫補貼補家用,看著小小年紀便跟在母親身邊跑來跑去學著大人模樣幫忙的小姑娘,枇杷禁不住捫心自問。
那個男人確實不是他推下水的。
但枇杷確實已經動了殺心,若不是因為黎宵的意外乾擾……
那麼按照枇杷事先在心中擬定的計劃,那個男人還是會以同樣的方式,在同一個地點死去,當然在時間上還是會稍有不同。
但也僅僅是這樣而已。
恰恰是因為還沒有來得及實施行動,冥冥中,枇杷總覺得那個男人是因為自己死掉的。
如果他真的去做了……
也許會因為一時的膽怯而臨時收手,也許會因為突然意識到這一行動不能再根本上解決問題而另尋他路,也許……會有太多的可能性讓他中途改變主意,進而終止行動。
但枇杷沒有去。
這以上所有的也許,也就不再有發生的機會。
換句話說,由於那個男人的死亡,枇杷再也不可能收回那份已經成型的殺意。
——也就再也無法證實,沒有親手殺死對方之後的那個可能的未來。
所以從某個角度而言,正是當初那個滿懷殺心的自己間接造成了那對母女如今的處境。
是他害她們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枇杷因此感到愧疚。
他想要彌補那對母女,所以偷偷送去一些銀錢塞進她們的窗戶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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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個本不該那麼滄桑疲憊的女人疑惑地推開窗戶四下張望,眼底裡有懷疑、有迷茫、還有掩飾不住的意外之喜。
看著女人攥著那不算豐厚的銀錢攬過女兒抱在懷中,眼角難以抑製的落下欣喜的眼淚。
枇杷卻絲毫無法感到輕鬆。
反而更加地沉重起來。
像是看出了枇杷的心事,蘭公子問起他最近為什麼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枇杷不知道該如何同蘭公子講起這件事情。
——事實上,他什麼都沒做。
——可內心裡,他卻無法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枇杷擔心真的說出口,被覺得庸人自擾還是其次……萬一蘭公子覺得一個起過殺念的人,一個差一點實施了自己的殺人念頭的人,留在身邊總歸會是個隱患。
更進一步地說,誰就能證明那個失足落水的男人確實不是他推下去的?
沒有人。
……包括枇杷自己。
日子就那麼一天天地過。
有了黎宵的騷擾,至少白日裡枇杷就很少能夠想起關於那對母女和那個落水的男人的事情了。
可是晚上,尤其是睡覺之前的那段時間最是難熬。
枇杷無法克製住自己的思緒。
那個時候,他便求助於蘭公子,因為蘭公子總是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有趣的,唏噓的,神秘的,甚至——是鬼氣森森的。
枇杷聽蘭公子講起,那傳聞中十八層地獄中的可怖景象,屍山血海,哀嚎遍野……
心裡既覺得可怕,又忍不住想要聽下去。
不得不說,雖然聽著可怕了些,但是並不會讓枇杷覺得討厭。
相反,枇杷覺得如果世上真有那麼一個地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很公平,不是嗎?】
枇杷說【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清清爽爽,一了百了。】
蘭公子卻是幽幽地笑了。
【哪能算的那麼清楚。】他說。
枇杷疑惑【不是有地府,有判官嗎?難道就連他們都算不清?】
蘭公子答得雲淡風輕【不然,哪來的夙世輪回?】
枇杷想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若是債都還完了,還有哪門子的轉世投胎,大家都一樣,又哪來的芸芸眾生?
既然生下來,就會有分彆。既然有分彆,那就有對應的前塵往事造就的因果。
——哪裡來的清算?
【所以……】
蘭公子說到此處,頓了頓,又微微地笑了【我更喜歡現世報這個說法。真正的清算從來不是死後才開始的,因為活著原本就是在煉獄之中行走。所謂六道輪回,其實無一超脫。】
蘭公子說得一派淡然。
作為聽者的枇杷卻倏忽感到,一種無形且龐大的東西沉沉地壓下來,直壓得他無法呼吸。
像是行走在一個迷宮中,幾經希望和失望,總以為是自己走錯了才這樣兜兜轉轉,結果忽然被告知,從來就不存在出口。
每一次生死輪回,不過是被反複投放到這座無儘迷宮的不同地點,自以為嶄新的開始,其實是無數次流轉過的路口。
痛苦地不是迷途,而是清醒著意識到,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徒勞。
枇杷怔怔望著燭火搖曳間,青年明滅的側臉,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虛妄忽然充滿了他的整個身心。
窒息的感覺……
憋悶的感覺……
伴隨著一種莫大的悲哀,無法抑製地衝擊著他的靈魂。
【所以——】
蘭公子的話音再次響起,青年朝著枇杷斂眸微笑的模樣像極了廟裡的觀音。
【為了能夠活下去,試圖抓住什麼吧……人也好,物也好,愛也好,恨也罷。總歸要有個念想呀。】
那時蘭公子說過的話,枇杷一直記在心上。
他想,他是愛蘭公子的。
像是愛一個老師,愛一位兄長,愛一個親人那樣的孺慕著對方,想要被讚賞、被肯定、被看到……
後來,枇杷也確實喜歡上了黎宵。
像是愛上一個不可能的自己,黎宵之於他更像是捧在手中的一件精美器物,想要去珍藏、去守護、去愛憐……
可是他所愛的,注定都不是他能抓住的。
先是蘭公子,然後是黎宵。
——突然的消失,又突然地出現。
這樣的理所當然。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好像他們之間並沒有隔著那些年的光陰。
就好像他就是他們口口聲聲要死要活地念著的那個喻輕舟。
可是,那又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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