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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碑林中風聲肅殺。
天空濃雲滾滾,冷風卷起碑林之中的塵土。
沈殊感覺自家師尊的氣息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
變得冰冷、尖銳。
像沉寂的冰湖陡然生出冰刺,塵封的殺刃鏗然出鞘。
葉雲瀾“他隻交代了你這一句話”
陳羨魚抬手擦了擦額角冷汗,
他還是第一次從兄長之外的人身上感知到如此氣勢,頓覺之前諸多同門對這位病弱美人的看法,實在大有偏頗。以兄長之穩重,何以要用言語冒犯這位美人還偏生要他來說。
心中唉聲歎氣,卻還是隻能繼續道“兄長還說他想要送給你一件特彆禮物,想必你收到一定歡喜。至於暗香疏影,便當是給他送你出氣的玩具好了。”
說到“暗香疏影”,陳羨魚的心便在滴血,雖然陳家寶庫之中寶物極多,甚至大部分都沒有記載在天機榜上,但是暗香疏影好歹也是榜上排名十二的奇珍,就這麼被他家兄長當作玩具送了過來,而且眼見著難以再收回去,實在令他心疼不已。
葉雲瀾握著劍鞘的手暴出青筋。
若陳微遠此刻在他麵前,他手中劍已經出鞘。
陳羨魚麵容與陳微遠有三分相似,氣質卻全然迥異,眉目之間透著懶倦頹喪,此刻感受到葉雲瀾怒氣,更是汗如瀑布,不斷抬袖擦來擦去。
沈殊在方才聽到“娘子”二字時候便已冷了眉目,此刻更是滿眼戾氣。
“容染用來陷害我那法器,你給的”
陳羨魚狂擦汗“我隻是負責將法器送來,他要做什麼,我實在完全都不知道啊。”
沈殊直接一劍橫在陳羨魚脖頸,“不知道,事發之後也不說話”
陳羨魚“都是兄長吩咐”發覺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他立馬閉了嘴,然而一低頭就見沈殊冷白鋒利的劍刃,嚇得腿都軟了,“君子動口不動手,到底是同門弟子,行事多少留三分情麵我再也不敢了”
沈殊冷哼一聲,揚手劍光劃過,陳羨魚嚇得癱坐在地,一摸脖子,滿手溫熱鮮血。
就差一點,他已屍首兩分。
早知到替兄長傳話這般危險
,他就是打死也不來啊
不對,如果不來的話,等回到族中,也會被兄長打死。
陳羨魚欲哭無淚。
“回去時轉告陳微遠一句話。”葉雲瀾道,“我要你一句不漏,半字不差。”
沈殊劍峰閃爍著冷冷的光。
人在屋簷下。
陳羨魚小雞啄米般點頭。
葉雲瀾“相鼠有皮,人而無儀。犬鳴有聲,與我何乾。”
“叫他滾。”
陳羨魚把這段話一字不漏記下。
意思約摸是,老鼠尚且還有一層麵皮,他家兄長的行事卻鬼鬼祟祟得連老鼠都不如,說的話全是狗叫,葉雲瀾隻當放屁。
陳羨魚已能想象出他家兄長聽完這番話之後會有怎樣精彩的臉色。
他苦著臉,期期艾艾看向葉雲瀾道“此言可否”可否說得再婉轉一些。
一道劍氣順著他臉頰劃過。
沈殊道“你也滾。”
陳羨魚抖了抖,麻溜地滾了。
葉雲瀾的麵色卻未有和緩半分。
雖然在知道容染手上有秘境地圖時候,他就已經隱隱有所猜測,但猜測終究隻是猜測,而今陳羨魚過來傳話,卻是對方給他的宣告。
陳微遠有前世記憶。
他深知陳微遠的本性,從來高高在上,以世人為棋。世間所有都比不上對方自身利益。為了讓家族在天地大劫之中存續,陳微遠可以提前數百年就開始準備,將自己的道侶親手送入魔門之中,甚至連自己性命,也要謀算出最大利益。
陳微遠過來打招呼,必然彆有目的。
葉雲瀾並不擔心自己。
他隻擔心沈殊。
當年陳族做出預言,魔尊出世是魔劫之始。
為防患未然,陳微遠聯合道門諸派,對魔尊設下重重殺局。
這一世,陳微遠肯定也會動手。
沈殊的身份,絕對不可泄露。
原以為將引魂花找到,將傀儡印破除,沈殊在修行路上便會順遂前進,而他也可以安然歇息了。
而今看來,他還不能死。
他死了,沈殊該怎麼辦呢
葉雲瀾思索至此,眉頭深鎖。
握著長劍、青筋畢露的手忽然被另一隻手覆住。
那隻手很寬大,很溫暖。
與遙遠記憶之中的人,慢慢重疊在一起。
沈殊道“師尊。”
葉雲瀾手指顫了一下,沒有掙開,隻是慢慢放鬆下來。
“怎麼。”聲音有些疲憊。
沈殊“師尊生氣了。”
葉雲瀾沉默。
沈殊“惹師尊生氣那人,我去殺了他,好不好他竟敢叫您娘子”
葉雲瀾眉心一跳,道“不可”
沈殊“為何不可”他聲音裡帶上一點微妙的沙啞。
葉雲瀾沒有注意到他異樣,隻沉聲道“絕對不可。”
陳微遠傳承有陳族太古血脈之力。幾年前修為就已經是大乘期,而今又有了前世記憶和境界,想必已經突破蛻凡。
就如同他自己,倘若身上傷勢好全,假以時日修為就必然能夠重返踏虛一樣。
他不願沈殊受到任何危險。
葉雲瀾重複了一遍,仍覺不妥,於是繼續叮囑“以後絕不可再在人前使用你的特殊能力,特彆不能如今日這般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而且,到達蛻凡境界之前,不要再輕易對人出手。”
沈殊“為什麼”
葉雲瀾“此舉是為你安危著想。你身上能力,若是泄露出去,以後無論去往何處,皆會陷入危險之中”
沈殊“可他叫師尊娘子。”
葉雲瀾一愣。
“他叫師尊娘子。”沈殊麵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他都已經如此冒犯,師尊還不允我去傷他”
他眼睛深紅,像兩顆盛著鮮血的琉璃。
那些陰影在他腳底下扭動,幾根已經忍不住纏了上來。葉雲瀾小腿感覺到一點冰涼粘膩,他身體一顫,不禁喝道“沈殊”
沈殊“師尊,我很在意。”
從方才開始,他就陷入到一種奇怪的情緒裡。
明明知道自己不應當因為這些小事生氣,卻偏偏忍不住,偏偏很在意。
似乎“娘子”這兩個字,徹底觸碰了他禁忌。
腿上的觸感教人戰栗。
葉雲瀾深吸一口氣,“你在意什麼”
沈殊“我在意師尊的喜好,師尊的看法,師尊的態度。”
說至此,他忽然話鋒一轉,道“我也想成為師尊的道侶,為什麼不可以”
他這話語跳躍得委實有些過快了,葉雲瀾有些猝不及防。
道侶
。
很多年前,魔尊也曾俯身在他身上,低啞地對他說“仙長,當我的道侶。你想要的所有,我都能給你。”
那場轟動魔域的婚宴最終在血色之中落幕。
他用陳微遠交給他的匕首刺傷對方,道門趁勢圍攻,設太古煉魔陣,魔尊差點死在其中。
之後一晃經年,從北域至西洲,又從西洲到中洲。
之後再也沒有了之後。
現在年輕的對方正站在他麵前,質問他,為何不能成為他的道侶。
葉雲瀾閉了閉眼,“許久之前,為師便與你說過,我曾有過一個道侶。他生性自傲,獨待我極好。然而,其人已遠去久矣。為師感念於他,此生不會再與任何人結為道侶。”
沈殊眼睛發紅,“我不管這些。我隻想和師尊永遠在一起。”
陰影蔓延上葉雲瀾衣物,冰涼觸感隔著衣物攀爬過身體。葉雲瀾有些慌亂,麵頰浮起微紅,等到想拔劍卻已遲了,那些東西已纏住了他手腕。
他氣息有些不穩,“沈殊,你不能”
身軀卻驟然落入一個炙熱懷抱。
“師尊,我好嫉妒,”沈殊緊緊擁著他,重複道,“我真的好嫉妒。為什麼我不能就因為我來遲一步,所以便要永遠被你拒絕嗎”
葉雲瀾被他緊擁,沒有辦法回答他的問題。
就如同他沒有辦法回答,前世的魔尊和今生的沈殊,是否能夠算作是同一個人。
不同經曆早就不同的個性,而個性彙聚而成一個個不同人格。
他怕自己分得太清,又怕自己分得不清。
肩頭忽然一痛。
竟是沈殊一口咬在了上麵。
咬得並不深,隻仿佛狼崽子咬人發泄一般,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葉雲瀾被他禁錮著,本該生氣。
可對方懷抱的溫度如此炙熱,心臟的跳動透過衣物傳遞,生機勃勃。
如此年輕。
他以為今生不會再見到的人,而今就在他麵前。
葉雲瀾沙啞道“你隻是想要我永遠陪著你,是嗎”
咬人的狼崽子悶悶“嗯”了一聲。
葉雲瀾“我答應你。”
他被陰影纏著的右手艱難抬起,摸了摸沈殊的後腦,啞聲道。
“你
若是能夠一直遵照我之前所言,不再在其他人麵前動用自己的能力,好生修行,那為師便永遠陪著你,直到生死,才能夠將我們分離。”
葉雲瀾很少會說“永遠”。
因為他覺得,這世上永遠其實本不存在,事物一切都有儘頭。草木枯榮,人之生死,莫不如此。
但他想給沈殊一個承諾。
就像魔尊當年承諾他,除非踏過自己屍體,否則世上任何人永遠都彆想傷害他一樣。
沈殊豁然抬起頭,“師尊所言,當真”
葉雲瀾“我何時騙過你。”
沈殊眼眸變得明亮起來,纏住葉雲瀾的陰影也興奮地扭來扭去。
他湊近葉雲瀾耳邊“那師尊打算怎麼陪我”
葉雲瀾“你要如何。”
沈殊“若我說,我想要師尊和我一起吃飯,一起修行,一起就寢,師尊覺得如何”
葉雲瀾“就寢”
沈殊“同吃同睡,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
葉雲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隨你。”
沈殊得寸進尺“我還想要累的時候能被師尊抱抱,困的時候能抱抱師尊,可以嗎”
葉雲瀾蹙眉忍受著那些作亂的東西,“你是三歲小孩成日隻想著抱抱”
有笑聲入耳,沈殊道“當然不止。我所想要的還有許多,比方說”
溫熱的氣息打在葉雲瀾脖頸上,泛出一片戰栗。
他還沒繼續說,葉雲瀾便打斷了他的話,“你適可而止。”
又扯開貼著他手臂想要鑽進裡處的一截陰影,蹙眉道“還有,管好自己的東西。”
他想不明白沈殊到底是怎麼被他養成今日這樣子的。
明明上輩子對方還沒有這麼粘人,也不懂如何撒嬌賣乖,還還總向著他索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