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瑞拉是被車輪底碾壓過小石子的聲音給弄醒的,很小的聲音,但他還是一下醒過來了。
他睜開眼時,一轉頭就看見凜綺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經是深夜,寬廣的車廂內是格外安靜的,沒有一絲光。
辛德瑞拉的夜視能力很強,幾秒後就看清凜凜的側臉,她垂著頭,因為靠在他的肩膀上,臉顯得更加小,睫毛安靜的覆蓋在眼瞼上。
深色的毛毯嚴嚴實實的蓋在她的身上,她睡覺時很安靜,不會亂動,呼吸均勻。
辛德瑞拉盯著凜綺的睡臉看了很久,久到天都微微亮起來。
微光從車窗簾外透進來,不知是日光還是月光,在地麵拉出如同拉絲糖漿般的痕跡。
看的時間太久,他的心跳節奏,也逐漸和她的呼吸重合了。
從被風吹起一角的窗戶,能夠隱約看到天空,是深藍色,如同潑出來的墨汁,隱約可以看見星星,已經不太亮了。
太陽和月亮同時掛在天上,接近日夜交替的時刻了。
已經是第三日了。
已經走過鄉村區域,最近連農田和村舍都很少見到,他們已經進入更加人煙稀少的區域了。
凜凜曾經和他說過目的地在哪裡,辛德瑞拉現在心中一片迷茫。
看著窗戶外的天空,有恍若身在夢中的不切實感。
腳底還有些隱隱約約的痛楚,他現在還沒有辦法很好的走路,這份疼痛,才讓他確定自己沒在做夢。
他真的跟著凜凜離開了。
夜晚,凜凜又升起了火。
這幾天,他們都是擠在馬車內。
過去,冬季內,他們也經常這樣擠在一起,麻雀縮成一團,依偎在他的胸口。
可是,和人類模樣的她一起過夜,還是很生疏。
所以,辛德瑞拉總是忍不住,稍稍有點動靜,他就會醒過來,就會盯著凜凜的側臉看。
她是不是有所察覺了
辛德瑞拉下了馬車,走到她架起的火堆邊,心中無甚感覺,甚至隱約有些痛快,她察覺就察覺了,又能怎麼樣
與她對他做的事情想比,這種程度的窺視,根本什麼都算不上吧
凜凜偏頭看了看他,拍了拍身邊空著的位子,示意他坐過來。
她沒有反應,辛德瑞拉
反而有些挫敗,他咬了咬下唇,在她身邊安靜坐下,從她手中接過烤過的漿果。
就是這樣的淡然,這樣的餘裕,若即若離,讓他更加焦躁不安。
他們現在的關係,看似已經很親密,卻還像是隔著一層無法打破的屏障。
她把他從舞會帶離,她可以毫無防備的和他睡在一起。
所以,她到底是怎麼看待他
是喜歡嗎
隻要有一點點的喜歡,他就可以什麼都不介意。
已經第五日了。
辛德瑞拉知道凜綺的不同尋常。
午夜闖入皇宮的豪華馬車,以及她給玫瑟塔的那些從天而降的金幣,他當時在馬車裡,看得清清楚楚。
過去她還會掩飾一下,儘管偽裝的技術根本就不怎麼樣,辛德瑞拉還是很給麵子的陪著她演。
他根本不想知道她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是魔術師也好,巫術也好,惡魔也好天神也好,他全都不在乎,隻想有機會待在她的身邊。
現在,她什麼都不預備瞞著他了。忽然出現的繃帶和藥膏,想要什麼東西,都會憑空出現。
辛德瑞拉反而開始強烈的惶恐,不安。
他仿佛已經能夠察覺到。
離彆之時,已經快要到了。
夜晚,他和凜凜一起看夜空,在這幾天中,他天天和凜凜呆在一起,吃過她準備的晚餐,被她照顧著一起生活。
儘管隻是簡單的烤魚,還有她不知道從哪裡摘來的野果。
他現在,已經足夠幸福了吧,幸福的讓人想要落淚。
他拋下了也一起,在舞會結束的鐘聲敲響時,追著她離開了皇宮,拋棄了過去的生活。
不,不應該說“拋棄了一切”,他原本就什麼都沒有,過去的生活,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留戀。
馬車已經這樣日夜兼程的前進好幾天了,放眼望去,已經沒有任何他熟悉的東西。
陌生的環境,已經完全遠離那過去的生活。
那間他熟悉的,陰暗潮濕的,無窗的房間,狹小的像是鼠洞般的臥室,連夢中都沒有出現過一次。
辛德瑞拉依舊非常不安。
夜晚,被細小的聲音驚醒,他猛然睜開眼睛,下意識往身邊看去,凜凜並不在身邊。
他懵然反應了幾秒,掀起薄毯,往車廂外走去。
凜凜正坐在車門外,望著天空。
辛德瑞拉沒有掀起車簾,他停留在車門後,不管她有沒有發現他,她反正是沒有回頭,也沒有叫他的名字。
他就這樣站在車門後看了好一會。
她微微仰著的頭,月光下顯得格外白皙的下巴,望著天空的那雙棕色眼睛,依舊平淡而毫無感情起伏的臉。
就這麼期待嗎
這麼,想要見到那個人嗎
那
麼,他算什麼呢
已經第八日了。
越來越近了,或許很快就會到達目的地。
辛德瑞拉會計算日期,他每一天都在心中默默計算,凜凜曾經告訴過他,目的地是一百年前,還沒有合並成一塊土地的,白雪公主的故國。
他知道此人是誰,也知道那片土地在哪裡。
距離,還有每日行進的路程,辛德瑞拉全都在心裡計算著。
他心中很清楚。
如果是到達那片土地上曾經的皇宮城堡,大約是十一日,如果是到達曾經的國境邊界線,大約是九日。
到達的日期毫無妥協餘地的逐漸靠近,就像是馬車不停的往前行。
辛德瑞拉越來越不安。
他最近常常在凜凜看不見的地方哭泣,有時看著天空就會落淚,無法自控的,強烈的焦躁和悲傷已經將他完全控製。
他需要凜凜的懷抱,才能安定下來。
不知道凜凜有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安,她從來不會拒絕他擁抱的請求。
不分白天夜晚,他時時刻刻驚悸,緊張的抓住她的衣袖,用力擁住她的腰,將臉埋在她的懷抱中。
這種時候,她都一言不發,或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辛德瑞拉癡迷這種被她的手臂圈住的感覺,也離不開她的手指劃過頭皮時帶來的細微戰栗感。
他不敢去想以後的事情。
一夜過去,又是新的一天。
早上,馬車停下休息的地方,旁邊有一條河流。
凜凜去附近尋找吃的了,辛德瑞拉獨自下了馬車,河流非常清澈,是淺藍色,河底有白色的小石塊。
辛德瑞拉在河流邊坐下。
已經快十天了,他腳底的傷,也快要全都愈合,現在隻有些微癢意。
剛受傷的時候,真的非常痛,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但那段時間,凜凜非常照顧他。
如果一直不好,她會不會就放心不下他,不離開這裡
但傷口到底都會愈合,他強健的體質使得傷口康複的格外快。而且,他也知道,這種緣由,根本不能把凜凜留下來的。
辛德瑞拉望著水中的倒影,水中的自己,表情淡然,眼圈卻是發紅。
他從馬車上拿了梳子,對著倒影仔細的梳理頭發,金發在陽光下,發出燦燦的光芒,像是麥穗般燦爛。
快要到了。
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凜凜很快就會到達目的地,到時候,他就會是多餘的,沒有必要的存在了。
他在和自己深愛的人,去尋找她喜歡的人。
辛德瑞拉細致梳好頭,猛然將梳子摔入河中。
“啪”的一聲,濺起巨大的水花。
水麵的倒影,隨著水波散開,消失了一瞬,很快又恢複。
辛德瑞拉跪在河流前,用力捂住自己的臉,上氣不接下氣的抽泣了片刻,又猛然伸出手,狠狠地、用力地去掐水中的自己的倒影。
緊繃到顫抖的手指一碰到水麵,倒影就消失了,隻攪地水麵波動,水花四濺。
辛德瑞拉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溢出,眼眶通紅,如同快要滴血。
如果,如果你能夠把她留下來就算了,他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可是,就算是那個即將要被尋找到的人,也沒辦法讓凜凜留下來
尋找是一回事,離開又是另外一回事。
辛德瑞拉很清楚,她就快要離開了,這種預感是這麼強烈,仿佛幾百年的苦思才留下的慘痛預感和刻痕。
什麼都不會阻攔她的決定,她的步伐。
那這樣還有什麼意義
什麼啊
你能把她留下嗎你能嗎你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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