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1980!
“那你的意思呢?像這種合作關係應該怎麼處理才好?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段處長反將了寧衛民一軍,同時目光如炬,在寧衛民的臉上掃了一下。
他還真想要看看這個年紀輕輕就成了飯莊一把手的小子,如此長篇大論的來鋪墊,葫蘆裡打算要賣什麼藥。
“當然是相互尊重,是相互信任。咱們的關係重在平等,重在協商。而不是說誰監督誰,誰領導誰,本質是相互協作,互相幫襯……”
隻可惜寧衛民的回複,卻讓段處長大感失望。
未等他說完,段處長就不耐煩的皺起眉頭,硬生生打斷。
“我以為你有什麼高見呢。平等?協商?全是空談,這跟沒說一樣。實際工作中哪兒有那麼些時間商量?總得分個主次吧?怎麼可能不偏不倚?難道用尺子去量?而且我們的工作性質特殊,事關重大。不出事則罷,如果出事就是大事兒。緊急情形下,我們怎麼可能和你們和風細雨似的商量?這太不切實際了……”
這些話當然是很不客氣的,就是公然批評。
不過寧衛民的神色依然淡定,不見絲毫慍怒與尷尬。
“段處長誤會了,我說的平等和協商,隻是咱們雙方合作的初衷和原則,這是一個基礎的大框架。具體操作當然要靠規則和守則,這不矛盾。”
他還是那麼不緊不慢的說著,反而泛起了微笑,充分彰顯了自信以及涵養。
“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貴方的工作有嚴格紀律,執行任務也有程序可循。那咱們也約法三章好了。我看大可以把咱們彼此的權力和義務規劃好一定的界限,事先做好大致的約定,以便雙方共同遵守。這就能避免許多日常摩擦,有效防止矛盾產生。”
“比方說,如果咱們合作的話。像壇宮安全工作方麵,可以完全交由貴方管理。至於其他方麵,我們飯莊總能保證充分的自主權吧?而貴方除了為國家儘忠職守,平日也要肩負起維護我們企業的基本安全需要。這個要求算是正當合理的吧?”
“貴方的工作有特殊性,需要應急、變通,這些可以理解。我方可以保證,對貴方執行任務,一定會無條件的竭儘全力配合。可如果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們進行溝通協商一下是可以的吧?如果真來不及,事後貴方總可以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吧?哪怕需要保密,不能讓我們知情。那對造成的損失和不良後果,貴方配合我們儘量補救,也是應該的吧?”
“說白了,我的意思就是權力和責任是對等的。有了權力,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和義務。就像那些跑大棚的師傅們說的話,本著良心來辦事。咱們誰也彆虧了誰。我說心裡話,其實貴方來我們壇宮,完全可以大大提升我們保衛工作的質量,這對我們的經營和安全也是有利的。如果段處長認同我的觀點,願意與我方互惠互利。那我真是發自內心的歡迎,求之不得呢。”
寧衛民的這番話不但有禮有節,有根有據,而且很語氣誠懇,還真的有點打動段處長了。
他原本冷眉橫對的態度也不禁有了轉變。
“好吧,原則上我讚同你的觀點。你有什麼要求和條件,就趁著現在好好提一提吧。但我醜話說在前頭,有些事如果超出我的職權範圍,恐怕不能當麵回複你。我還需要跟上級請示,甚至開會討論。有些問題即便在常態看來合情合理,可對我們的任務要求而言,如果有不良影響,我仍然有可能會拒絕。”
儘管段處長說出來的還是硬邦邦的話,但比起恰才的斬釘截鐵完全的強硬,顯然已經軟和多了。
能夠商量,願意聽取不同的建議和看法,這對於任何一場談判來說都是進步,這都是一個好兆頭,顯示出良性的發展方向。
於是現場頭一次,所有人表情共同放鬆,如同受到了太陽普照。
“感謝段處長的開誠布公。那我也就直話直說了。”
寧衛民還真不客氣,直接就問最核心的問題。
“其實我最關心的一點就是,貴方是否可以充分保證我們壇宮的自主經營權,財務權和人事權。貴方是否願意在接管壇宮的保衛工作後,對我們壇宮的安全需求負責?”
“我隻能說看工作需要,通常情況下我們是不會乾涉的。而絕對的,完全的,那不可能。如果你們的財務和經營活動出現反常的地方,或者與我們密切監視的懷疑對象有牽扯。我們是一定要過問的,你們也有義務配合。在安全工作上,我們的素質和操守你都可以放心,我們可以兼顧你們的安全需要。”
寧衛民點點頭,對此沒再表示異議,接著又問。
“合作範疇能不能先限於壇宮飯莊的業務。對於天壇園方的事務,先暫緩一步,看看咱們雙方彼此磨合的效果。畢竟來日方長……”
“可以。”這次段處長也答應的痛快。
“那麼段處長打算派幾個人過來呢?是以什麼身份入駐壇宮呢?需要壇宮為你們做些什麼?什麼便利呢?”
“今天跟我一起來的這三個人,就是我們初步定下的派駐人員。他們當然不易公開真實身份,這不利於我們日後工作的開展。飯莊方麵相關知情人也是越少越好。通常情況下,是讓他們充當布控單位的保衛乾事,也就可以借助職務便利進行布控工作了。”
段處長說到這裡,忽然麵顯尷尬,居然有點支吾起來。
“當然,我們部門初創,資金方麵有些……所以相關人員方麵產生費用,還需要飯莊能夠幫忙承擔一下。畢竟他們實際上也是要替飯莊乾活的,履行保衛乾事職責的。”
這就是要工資了。
寧衛民毫不猶豫的回答。
“我們保衛工作其實還沒有正式編製,一直在借助天壇園方的幫助。那這樣好了,我就給貴方三個保衛部主管的待遇和名額吧。甚至連保衛部人員搭建班子的權力我也可以給你們,總不好讓你們過來就當光杆司令。初步先定對外招聘十個人,你們來替我選,也可以更好配合你們的工作。希望貴方能認真負責把我們壇宮的保衛部班子搭建起來。”
他這樣的痛快和豪爽,倒是讓段處長感到意外了。
段處長可沒想到,寧衛民居然表現得比國營單位更大方。
“好,太好了。那謝謝了。”
但是,段處長很快就發現,寧為民這樣大方不是平白無故的,他還有附加條件呢。
“各位,先彆高興。我也有醜話說前麵。在日常工作方麵,我們壇宮的要求可不低,甚至可以說對職工管理相當嚴苛。畢竟我們的消費水平很高,工資也高,都來自於顧客,就必須在乎顧客的感受。所以諸位在我們壇宮乾,不會像純粹國營飯店那麼隨便。約束會比較多。比方說,如果見到顧客,任何工作人員都要微笑,要問好。絕對不能與顧客直接發生爭執與爭吵。貴方人員當然不能例外。”
這話多少有點觸動了段處長的自尊心,激發了他的傲氣。
“你放心好了。我們的人素質方麵絕對過關。他們都受過外事工作的培訓。每人至少精通兩門外語,幾乎都在正式的外交場合執行過任務。連釣魚台國賓館和人民大會堂的場麵都應付的下來。我想,恐怕還不至於對於你們飯莊的這點工作要求感到不適。”
然而很快,他就後悔說這樣的話了。
因為他可不知道,寧衛民是個特能得寸進尺,順杆兒爬的人。
尤其對於占便宜這種事兒,這小子敏感極了,一轉眼珠就一個主意。
從不會放過,也不會錯過,任何有利於自己的契機。
關鍵是他還會下套,讓人不知不覺的踩進去。
“我相信段處長的話,可我還是有點顧慮啊。因為我們壇宮的職工守則和規定特彆細,特彆多。職工的一言一行都有要求。各位入職除了必須參加我們的職工培訓,通過考核。在上崗之後,各位也不會得到什麼特殊照顧,獎懲條例會一視同仁。弄不好是要扣工資、罰獎金的,各位對此能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