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芸把話說的滿有把握,她看寧衛民也確實沒看走眼。
像大年初四的中午,寧為民在壇宮飯莊宴請各個工藝品廠的廠長和老師傅們,給大家分發他從日本帶回來的禮品。
大年初五的中午,寧衛民又為了康術德專門設宴,邀請扇兒胡同2號院所有的鄰居們在壇宮相聚。
順便也借此機會,正式介紹鬆本慶子和江念芸母子和這些老鄰居們見麵。
這都足以證明寧衛民是個珍重感情,把人情放在金錢之上的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江念芸的看法也未見得就全對。
因為她的話用於分析真正的客觀現實還是有待商榷的,並不能一概而論,多少給沈存造成了一些誤導。
畢竟滄海桑田,如今共和國已經不是她所了解的民國了。
過去華夏商人的傳統,在這塊土地上早就因為種種原因消失殆儘了。
這個年代的共和國,其實已經沒有幾個正經的買賣人了,大多數都是新生一代的生意人。
他們急功近利又崇拜西方,所以他們信奉的恰恰是西方的那弱肉強食,恨不得吃乾抹淨的一套。
而寧衛民隻是因為有緣結識康術德,才成了這麼一條漏網的小魚兒。
甚至就連他也是個兩麵派,一麵菩薩,一麵羅刹。
何況老話說得好啊,一樣米養百樣人。
即便是同樣的華夏人,同樣是京城人,同樣是打美國回來的,思想和三觀也可以南轅北轍。
總是有人上道,有人不上道。
有人大度,有人心窄。
有人明禮,有人無禮。
有人知恩圖報,有人卻小肚雞腸。
有人放眼未來,有人卻始終糾結於那些陳芝麻爛穀子。
…………
和打心裡愛極了京城,完全沉浸在家鄉風土中的江念芸母子不同,回到京城已經好幾天的米曉冉,卻完全是另一番感受。
在春節的這幾天裡,她其實大部分的時間裡,過得並不愉快。
就好像有個小氣球塞在她的肚子裡一樣,讓她總是氣鼓鼓的,感到憋悶得出奇,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為彆的,就因為好幾年身在美國,讓她已經變了樣子。
她再不是當年那個處處勤儉,什麼都能將就的京城姑娘了。
而是變成了一個見過大世麵的,充分享受過現代化生活便利的——趙太太。
實話實說,這次回來之後,過去的一切她都不大適應了。
她受不了溫度隻有十幾度的小平房,聞不慣媒火味和白菜味兒,看不管國內那些土裡土氣的電視節目,聽不得那些“西北風”的流行歌曲,睡不慣硬木板上隻鋪幾層褥子的硬床,她甚至都吃不慣家裡的飯菜了。
不是合口不合口的問題,而是健康不健康,營養不營養的問題。
京城人的冬天飲食,還是缺少綠色蔬菜,而且太油膩。
她雖然覺得味道是不錯,打小就吃慣了的,甚至早就饞了這一口兒。
但不能不為自己的身體而擔心,吃下這樣的飯菜,心裡負擔太大。
尤其是目前的京城,大部分人解決洗澡問題還是隻能去澡堂子。
這就讓習慣了每天晚上都能痛痛快快衝個熱水澡的米曉冉格外的鬱悶。
每天晚上她都覺得自己身上癢得難受,就像爬著蟲子似的。
但又不敢因為刺癢而去抓撓,否則以京城乾燥的天氣,很容易就會誘發皮炎。
鄰居邊建軍還在清華池乾燒爐工,這當然是一種洗澡上的便利。
但是要她像過去那樣,自己帶著洗浴用品每天跑到澡堂去洗澡。
要她和那些京城的婦女在一個大通間裡以毫無個人隱私的方式沐浴,甚至連噴頭水灑都得輪換共用。
這隻會讓她對現實更加的抱怨,忍不住想發脾氣。
因為在她的眼裡,自己已經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
這樣的日子對她現在來說簡直是在受罪,完全難以忍受。
京城有什麼好的呢,單調的景色,單調的人,遠沒有美國的城市那麼繁華,那麼熱鬨。
她之所以回來的理由,其實就是為了想看看家人。
但如今的思念已經沒有動身的時候那麼強烈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她都認為京城的生活都沒法和美國相比。
就是月亮也是美國的更圓,空氣也是美國的更加香甜。
更彆說除了這些難以改變的實際問題,物質條件,還有一個讓她無法忘記的人,也在時時刻刻折磨她的靈魂,扭曲她的精神。
那個人就是寧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