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刻鐘十點,讓江念芸念念不忘的「娶親太太」苗玉娟終於來了。
他們今天來的確實比說好的時間晚了些,但也得說,恰恰是因為對此事的重視才會如此。
主要是「肩負重任」的苗玉娟今天也是怎麼打扮都覺得不好。
在一家人七嘴八舌的建議下,在家光穿哪身衣服就翻箱倒櫃,來回拉抽屜,折騰了好久。
最後又因為怎麼塗口紅陷入了糾結的口水戰。
沒有太多的經驗的苗玉娟總覺得自己吐沫的口紅,顏色太鮮豔而害臊,羅嬸兒又覺著進口口紅沒有用口紅紙染色自然。
最後還是羅廣亮勸告家人,「再為化妝的事糾結就不必了,芸園那邊早就準備了專業的化妝師,不說劇組的日本人,就是蒙卡的造型師也早準備待命了。嫂子,你隻要人到了就行。」
如此,他們才分頭坐上了羅廣亮和小陶開的小車趕到了芸園,總算沒有遲到。
不用說,他們一行人進了院裡,第一件事當然是給主家道喜。
他們全家的賀禮是一個自動壓水的熱水瓶,和禮金五十元。
這在這個年代已經是很重的禮了,透出了兩家人關係的莫逆。
尤其羅師傅還帶著大兒子昨天就送來了他們專門為寧衛民烘製的「龍鳳喜餅」一百斤,就更顯得他們對此事的重視,彰顯出遠親不如近鄰的親厚關係。
所以康術德代表寧衛民接過禮物,一再稱謝不止。
相比之下,羅廣亮、小陶跟著張士慧瞎起哄,由張士慧一起送的「鈔票龍舟」,反而因為太俗氣,不那麼受他待見。
而江念芸親眼見到苗玉娟後也放心了,覺得她雖然是個普通人,但容貌端正親善討喜,的確是個體麵人,便立馬安排化妝師給她化了淡妝。
最終於十點十分,接親的車隊終於及時從芸園大門口出發。
這個時候,從五點鐘早起一直忙和到現在的康術德和江念芸並肩站在大門台階上,望望頭頂明亮舒展的藍天,看看院子裡到處可見的紅「囍」字,似乎連垂花門兩側的繡球,房簷下的紅綢都變得愈加豔麗、耀目了。
等到親眼目睹著車隊漸行漸遠,頭車終於拐出了胡同口,兩人忍不住對視一笑,千言萬語已無需說。
雖然他們都沒有自己的親生子女,但類似於親生父母看著子女成家的欣慰感,卻分明縈繞心頭,帶給了他們極大的滿足感。
而從此時開始,芸園也就真的熱鬨起來了。
不同於車隊沒走之前,隻有零散賓客們登門,到了這會兒光景,賓客們都開始大批大批,紮堆兒蒞臨了。
什麼齋宮和壇宮那些有頭有臉的下屬,金利來公司的代表,蒙卡公司的代表,馬克西姆餐廳和美尼姆斯的負責人,皮爾卡頓公司各大直營店的店長和主管,還有皮爾卡頓公司的高管們,隻要今天能脫開身的,依次全來了。
這還是有直接隸屬關係的,間接的就更多了。
天壇公園的整個領導班子,農業大學和天橋商場的幾位主要領導,殷悅還有她管理的三個品牌服裝專營店的店長們,慧民煙酒店和慧民讀書社的主要成員,煤市街街道辦的李主任,以及街道工藝品服務社、街道服裝廠,供給絹人的錦匣廠,東花市街道料器廠的廠領導們,還有為寧衛民代工拉杆箱的工廠,以及證章廠、宮燈廠、仿古瓷、木雕廠、掐絲鑲嵌、琺琅廠這些和寧衛民有著諸多業務合作的工藝品廠領導與老技師們,今天全都來湊熱鬨了。
文化界的人就更多了。
像寧衛民搞得這個宮廷文化研究協會,以及京城諸多報社和出版社的社長、主編,京城兩所美術高等院校的師生,還有合辦模特學校的國家芭蕾
舞團及模特,諸多京城正當紅的歌星、影星、笑星們,隻要能搭上這根線兒的,也都願意過來捧場。
此外,官場上寧衛民也有人望。
雖然他沒刻意去經營,可打過交道的那是真的不少。
像什麼輕工部、輕工局、紡織部、紡織局、市文物局、區文物局,市旅遊局、市二商局,區服務局、區公安局、東城區房管所、玄武區糖業煙酒公司,還有電視劇製作中心,市電影局、中影發行公司,以及「上譯廠」來談合作的幾個人,統統都來了。
「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句話不是虛的,人情世故裡,最主流的可就是「錦上添花」這個詞兒,這就叫「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不過,康術德和寧衛民當然也不是忘本的人,窮朋友他們可一個都沒忘記。
除了寧衛民過去在重文門旅館一起乾前台的同事們,他一個不拉,早都請張士慧代為下了帖子。
對於扇兒胡同2號院的其餘鄰居們,他甚至是親自登門下的帖子。
而且今天專為接大家夥兒,寧衛民給這些老鄰居們,專門安排了一輛十八人的旅行車負責接送他們。
隻是這輛車,卻也跟羅家一樣,比預計的晚來了半小時。
倒不是大家都沒時間觀念,還是因為老百姓沒怎麼參加過重大活動,一遇著大場麵最容易起急,這又是拖家帶口的,哪能不亂啊?
一會兒是孩子要尿尿,一會兒大人忘了拿禮,一會兒又有人穿著個跨欄背心就出來了,調頭回去穿襯衣,一會兒又有人想起燃氣灶上還坐著熱水,趕緊回去又關火。
真就跟油鍋裡撒了把鹽麵兒似的,一下就翻騰起來了。
那叫一個著急忙慌,那叫一個雞飛狗跳,車上車下沒完沒了地來回反複。
好在有喜煙、喜糖、紅包給鋪墊好了,開車的司機耐心地很,態度要多好有多好。
這樣差不多十點鐘左右,總算是全員集合完畢,汽車發動,駛向喜宴現場。
這些鄰居們,平時活動範圍有限,生活內容也極為單調。
他們這輩子參加過的集體活動,恐怕也就是「運動中」那些「革命活動」了。
還從未體驗過和相熟的人集體坐汽車出行的滋味。
所以今兒這坐旅遊車的滋味簡直可以同來訪的外國元首乘坐「禮賓車」等同了。
一路上那個興高采烈地說笑啊。
有的人誇寧衛民禮數周全,康術德想的周到。
有的人說早就想要一睹康術德要回來的房產真貌,沒口子的猜測與議論,那裡會是什麼樣,是不是真有米曉卉傳揚的那麼了不得。
還有的人舊事重提,把自己過去騎著驢嫁人的事兒都回憶起來了,逗得大家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總之,車裡就無一刻消停的時候。
無論邊家人還是米家人,呈現出的是平時從所未見的興奮與歡樂。
看著比主家還要高興幾分。
可真到了現場吧,居然集體啞巴,又全悶口兒了。
不是為彆的,而是因為這裡的氣派、場麵太大了。
院門外的花牌樓和繞院牆一圈的軟彩繡球就夠驚人,兩個知賓守在門口往裡讓客也透著體麵。
再一進了院門就跟不一樣了。